第四百十七章 主場(一)
“喲,這後生怎麼二話不說就踹人哪?”
“鮑大叔在家不啊?你得管管你大孫子,這脾氣也太暴躁了!” “你們也是,大早上的幹嘛上人家門找別人麻煩哪?” 院門外村人已經議論紛紛,聲音還不小,生怕鬧不起來似的。 駱毅在屋裡聽得直皺眉,眼睛掃向劉菜菜和黑昀,心裡猶豫要不要讓他倆出去配合胡澤胤把村人都趕走。 她知道村民的心態,知道他們為啥敢於、並且熱衷於看鮑家的熱鬧。 鮑家雖然低價賣給村裡一部分山藥,並答應教會他們種植,但對村人來講,山藥是他們花錢買的,種植技術也尚未傳授,所以現在就領情大可不必。 沒準兒甚至還有許多人想呢:都是一個村裡住著,要你家一點地裡種的山藥竟還要錢,太不厚道了。 這個村是許多零落散戶拼湊起來的村子,各家各戶為生存而過於看重小利,村人的心並不齊。 而且,別看這年頭不計劃生育,但實際上平均每個戶籍冊上的人口並不多,一是因為孩子生下來能立得住得少,出生三年內的死亡率很高;二則是人均壽命不長,活過五十都算高壽,能達到四世同堂的一戶都沒有。 所以雖然疏河村已經存在幾十年了,能發展起來的也就只有幾家,比如前村長,他家做到三世同堂,而且有幾個孫子也或結婚、或定親了。 但就連前村長家這樣比別家稍有餘錢的家庭,也逃不過重孫輩一出生就夭折的命運。 生存環境就是這麼苛刻。 駱毅雖然很氣這個村的風氣惡劣,但多少也能理解,“窮”能獨善其身都很難,想兼濟天下,等“達”了之後培養出一定思想境界再說吧。 不等駱毅支使劉菜菜和黑昀,代曉初首先就坐不住了。 代曉初預想到會碰上她這具原身的爹孃,但沒想到這麼早,早到她還沒來及與鮑魁說完話。 她可不怕代父代母來鬧。 代曉初不但有度牒,還有獨立戶籍。 度牒相當於身份證、皈依證二合一的證明,而且直接掛靠在冀兗府道正司,是由道正司直接備案的出家人。 不但如此,去年代曉初還獲得了辛悅觀、丹鼎觀等幾個生意合作道觀頒發的傳度證,就是說,代曉初如今是好幾家道觀掛名的“名譽弟子”。 當然,這些都離不開代曉初的遊說。 她認為既然前一世有什麼名譽校長、名譽廠長什麼的,那現在也可以有“名譽弟子”,反正她能幫別的道觀賺錢,那要一個身份名頭也沒什麼不對。 所以,她身份有的是,就是沒有代家女兒的身份,她單方面不承認代家,代家應該拿她也沒辦法。 不過駱毅不知道代曉初的依仗,她現在可不敢讓代曉初出去見代家人,那不是給鮑魁找麻煩、證實鮑家扣留代曉初的事實了麼? 黃酉這些日子又恢復了些健康,重新變成人形,承包了家裡的一切雜務,比如劈柴、燒水、打掃庭院什麼的,這時抱了個籃子進來:“小妹,這東西發芽了,還可以吃不?” 駱毅一看,黃酉抱著的籃子裡是一些土豆,本來從紅茅那裡帶回來時還很硬實,可因為想留著種、又怕被何理他媳婦兒給啃了,便都從倉房轉移到廚房。 沒想到廚房溫度比倉房高,土豆發芽了。 可駱毅也不會種啊! 但她知道土豆發芽不能吃,不過現在不是說土豆的時候,她正著急攔著代曉初別出去呢。 代曉初一見到土豆,驚奇了:“土豆?你家竟然有土豆?我在大勵朝還沒見到過土豆呢!” “代姐姐你認識這東西?那正好,你教教我這東西能不能吃、還有,能不能種?”駱毅說著,就想把代曉初拉到自己房間,正好可以不讓她出去。 鮑魁雖然對代曉初竟然認識土豆這種東西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麼。 他早就不對什麼事物感到好奇了——他這輩子的經歷,主打一個“奇”字,還有什麼可好奇的? 所以鮑魁站起身,打算出去應付一下代家夫婦——主要是別讓阿胤把人打殘了,要打,他來打。 南暮夕左看看右看看,怎麼鮑家人個個面上表情都很不一樣呢? 最小的小姑娘滿面焦急,被小丫頭稱為“二姐”的那個水蛇腰的女孩子是一臉的幸災樂禍;旁邊還有個黑衣少年好像心無旁騖,只看著小姑娘,像是再等吩咐。 帶來土豆的青年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只關係那個土豆,等著給個說法。 而看著還年輕的老爺子鮑魁,則面無表情準備往外走。 只有代曉初被駱毅牽著,卻定住腳不肯跟著走,反而說道:“等會兒,我先去會會那倆沒臉沒皮的!” 南暮夕眼睛眨了眨,他雖然見識少些,但人很聰明,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代道友的秘密。 看著鮑家似乎遇到麻煩,自己既然在,不幫忙不大好,於是,南暮夕也站起身,對代曉初說:“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你去看什麼?!”代曉初突然又覺得南暮夕怎麼這麼沒眼力見,真是哪兒亂他就往哪兒添亂! “貧道聽著外面好像有人受傷了,貧道多少習得些醫術,或許能幫上忙。”南暮夕說著便站到代曉初身邊。 “也好。”代曉初同意了。 畢竟在鮑家門口,若代父代母真受傷了,那就更得鬧個沒完,豈不是更給鮑爺爺添堵?讓南暮夕給診治診治也行。 南暮夕在自己的包裹裡掏了掏,掏出一團白頭髮一樣的東西,抖開,竟是個拂塵,只是手柄很短。 南暮夕把拂塵結團的地方捋直、捋順,然後拽了一下手柄,手柄突然就變長了。 原來是伸縮手柄。 要不是駱毅看到延長出來的手柄比原本那節略粗,還真以為南暮夕會法術呢。 南暮夕搶在鮑魁和代曉初身前,率先出屋。 誰能想象,南暮夕一出場,鮑家大院就成了他的主場? “無量天尊!”南暮夕發出一聲清涼斷喝,接著拂塵一甩:“何人在此喧譁?!” 沒人喧譁。 南暮夕一出場就把村人給鎮住了。 從沒見過一身道袍、手持拂塵的道人從哪位老百姓的家裡走出來過,而且還是位身材頎長、麵皮白淨、與仙風道骨就差一把白髮白鬚的年輕道人。 就連躺地上撒潑打滾的代母都被南暮夕的形象硬控十個呼吸,直到麵皮都憋得發紅,才“嗷”一嗓子重新續上情緒:“哎喲我的天老爺哎~~~鮑家殺人啦!” 代母也不嫌地上冷,直把手掌往地面上拍:“姓鮑的,我知道你家有錢、能僱得起人; 但別說你僱個毛都沒長齊的假道士,你就算僱個戲班子來演場大戲,也騙不了老孃的火眼金睛! 你們把我家男人踹得斷了氣,你們得償命!” 代母的喊叫聲很大,代父本就沒爬起來,聽到代母如此喊,乾脆一動不動趴在地上裝死。 今兒要不把鮑家訛個傾家蕩產,就算他們兩口子白來! 代家的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自從代父的大舅子把代家打砸一遍、搜走他們所有的現錢,還逼著他們還清以往所欠的債務後,代家這幾年幾乎就是過著打短工、借錢、然後再還錢的日子。 可以說,這兩年代家就是為大舅子家打工的。 尤其是代母,孃家哥哥來家這麼鬧一場,直接讓代母成了受氣包,受著孃家和夫家的夾板氣。 只受氣也就罷了,關鍵是還捱打。 過去代父雖說粗魯,但基本不打媳婦,可自從大舅子來打砸之後,代父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代母身上。 代母不但每天要操持家務,更要與代父下田幹活。 農閒時也不得閒,白天要去縣城接洗衣和縫補的活,晚上回來還不能耽誤洗衣做飯,稍微休息一會兒都要挨頓丈夫的痛揍。 丈夫如此也就罷了,連兒子也不待見她,做臉作色給她看都是輕的,不順心時指著她鼻子大罵也是常事。 弄得好像離家出走的不是代曉初,反而是她一樣。 恨孃家、恨夫家、恨兒子都恨不起,代母把代曉初恨到了骨子裡。 “不要臉的賤丫頭、騷蹄子,你給老孃滾出來!放著好好的日子你不過、放著好好的親事你給作黃了,眼見著你爹被人打死你都不出來嗎?信不信老孃告你忤逆不孝,讓你下大牢、挨板子?!”代母繼續嚎。 雖說罵的是代曉初,並不是罵自己,也不是小丫頭,李蔚珏還是覺得刺耳,這麼難聽的話就不該出現,李蔚珏四處掃量,準備找個什麼噁心的東西塞住代母的臭嘴巴。 沒等他找到,南暮夕接話了。 “死人了嗎?”南暮夕在代母喘氣的間歇趕緊插話,語調語速卻十分平穩:“待貧道查看一二,天尊在上,貧道斷不能見死不救。” 南暮夕身高腿長,幾步就跨出院門,跨至代父身邊。 胡澤胤依舊站在門內,好整以暇。 胡澤胤自己使了多大勁自己知道,他那一腳對他來說基本就沒用力,只圖把人踹出門外便是,連血都沒給踹吐。 所以代父願意裝死就裝吧,但願他穿得夠厚實,不然,他沒被踹死反倒要被凍死。 南暮夕伸出二指在代父鼻端試探,代父趕緊屏息。 南暮夕都替他憋得慌。 明明剛才走過來時還看到代父口鼻處呼出的白氣,現在為了裝死竟然真的不呼不吸,也是夠拼的。 “無礙,”南暮夕說:“那婦人,你休要再鬧,你男人活得好好的!” 代父差一點就蹦起來反駁——老子明明氣都沒了,你竟敢說無礙? 南暮夕沒出來時代父還試圖爬起來,可南暮夕一出場,就把圍觀村人的視線全給吸引住了,到代母說代父被踹死了,這才把目光集中到代父身上。 這一集中,大家就都發現了:“這位道長,你咋說人沒事呢?他連氣都不喘了呀!” “嘿~還真是,嘴裡都不冒白氣了!剛才還能動彈兩下呢,這會兒連氣都沒了。” “哎呀,代大腦袋不是真被踹死了吧?” 馬上有孩子出聲辯解:“你們別瞎說!我們山長的兄長才不會踢死人,那人一定是裝的!” 說話的是鄰村來上學的孩子。 那孩子的話真真是出於好心,他全心想維護鮑家人,可這時說出來,不知怎麼就有了些幫倒忙的意味。 “喲,還是山長家的人哪,山長家咋了,山長家就能隨便要人命不當回事?”人群裡有人接上了孩子的話,是四個混在人群裡被破布包住頭臉的男人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