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18 章 這顆心臟就快要跳不動(第3頁)

 他無法替祁糾生病,沒有資格替祁糾疼。

 葉白琅的手臂上分量變重,祁糾昏睡在他的懷裡,葉白琅就把他抱緊。

 葉白琅又想去咬下唇的傷口,但祁糾在上面塗了苦瓜汁。

 葉白琅怕苦,所以就算很想再被祁糾用那天的辦法警告,也只能乖乖忍住,不再去咬那片血肉模糊。

 鍋裡的水咕嘟作響,廚房的窗戶很快佈滿水氣,窗外的煙火變得模糊,只剩大片絢爛色塊。

 葉白琅抱著祁糾慢慢放平,讓祁糾躺在枕頭上,一瘸一拐去給鍋里加冷水。

 他們在今晚過年,葉白琅從祁糾的枕頭底下找到紅包,是給他的,裡面裝著一把形狀奇怪的鑰匙。

 葉白琅不知道這是什麼鑰匙,但還是找了根紅繩,把它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

 他也想給祁糾包紅包,可他想不出要送給祁糾什麼。

 祁糾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想要,好像已經相當適應現在的生活……在空調和沙發的嚴密包圍裡,醒過來哄他一會兒,再慢悠悠睡著。

 葉白琅按照祁糾教他的要領,加了三次冷水,看餃子浮起來三次,就撈出放進盤子裡晾涼。

 葉白琅嚐了一個,味道不好不壞。

 祁糾被香氣勾著醒過來:“快,還有三秒餓死。”

 直到上一秒還盯著餃子發呆的葉白琅,立刻就被他逗笑了,回過神活過來。

 葉白琅拿過小碗,撥進去幾個晾得剛好的餃子。

 三秒之內,葉白琅端著那個小碗,蹲在沙發邊上,夾著餃子喂祁糾。

 祁糾今晚的胃口很好,蘸著調好的餃子醋,一口氣吃了兩個半。

 “香。”祁糾說,“好吃。”

 葉白琅吃了剩下半個,也覺得香,餡調得恰到好處,吃進肚子裡就覺得滿足。

 他忽然覺得餓,蹲在沙發旁邊,把碗裡剩下的餃子狼吞虎嚥吃乾淨,還覺不夠。

 祁糾向沙發裡挪了挪,示意他坐上來:“鍋裡還有,自己去盛。”

 葉白琅就立刻去鍋裡盛。

 他抱著祁糾,讓祁糾靠得足夠舒服,邊給祁糾講外面的煙花是什麼顏色,邊大口吃著熱騰騰的餃子。

 吃完餃子,又喝熱湯。

 祁糾說原湯化原食,他聽不懂,但知道是要喝餃子湯。

 “好了……差不多了。”祁糾數著筷子碰碗的次數,覺得夠了就喊停,免得這狼崽子真把肚子撐破。

 祁糾挪了挪右手,摸摸葉白琅鼓起來的肚子:“下次再少吃兩個。”

 葉白琅乖乖點頭。

 他記住了,餃子要吃二十七個半,還有一碗湯。

 葉白琅把這件事也記牢,他記下祁糾教他的一切,然後件件照做:“哥哥,要不要下樓?”

 祁糾正琢磨這個量合不合適,聞言愣了下:“是不是還是吃撐了……想散步?”

 葉白琅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吃撐,他只是想帶祁糾去玩雪,今天又下了雪。

 新聞上說,這可能是今冬的最後一場雪。

 他低頭看了看,覺得肚子的確有些鼓:“嗯。”

 “那就去。”祁糾笑了笑,“下回你自己掂量,有個數,別光聽我的。”

 葉白琅這次不吭聲,他從沙發裡抱起祁糾,動作很輕很緩慢,幾乎沒有半點驚擾。

 他幫祁糾換衣服、坐上輪椅,那些冬衣已經明顯寬大過頭了,剩下的衣服尺碼也都變得不對。

 他得儘快重新買一批,因為祁糾要帥。

 他也要配合祁糾帥,他們要找機會合張照,葉白琅打聽過刺青,但還沒挑出技術足夠好的刺青師。

 “彎腰。”祁糾摸索兩下,拿起圍巾,給葉白琅圍上,“怎麼樣……弄好了嗎?”

 葉白琅扶著輪椅,仰頭讓他弄:“好了。”

 祁糾還覺得不太滿意,調整了下圍巾的形狀,把狼崽子大半張臉遮進去。

 “別凍著。”祁糾挺珍惜自己的飼養成果,“難得你有點暖和。”

 葉白琅“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溫度並沒有變化,祁糾會覺得他暖和,是因為祁糾太冷了。

 葉白琅不和祁糾說這件事,他幫祁糾繫好約束帶,蓋上一條足夠厚實的蓄熱絨毯,合上衣櫃,推著祁糾下樓。

 葉白琅把路上遇到的所有東西講給祁糾聽。

 他握了一把雪,讓祁糾去碰它們,用圍巾拉著祁糾在花園裡快步走,按照祁糾的要求堆三十個雪人……還在祁糾的指示下,壞心眼地嚇了路過的無辜貓頭鷹一大跳。

 葉白琅不知道雪是什麼味道,先吃了顆薄荷糖作比較,趁祁糾一個沒管住,又吞了一大口雪。

 “……”祁糾終於意識到,“不讓葉白琅滿地撿東西吃”的確是個有必要的課程:“好吃嗎?”

 葉白琅把雪水嚥下去,冰冷刺骨的雪水壓下彷彿吞炭的炙烤,壓下有關記憶與未來的恐懼。

 他短暫地不去想,等這些雪化了,他用什麼去找祁糾的影子:“不好吃。”

 葉白琅啞聲說:“……涼。”

 祁糾:“活該。”

 葉白琅:“……”

 祁糾沒忍住樂了一聲,趁狼崽子不注意,抓起團雪,塞進葉白琅的領口。

 葉白琅被冰得打了個哆嗦,愣怔抬頭。

 藉著雪夜和煙花的亮光,他看清祁糾在笑,於是意識到這也是“遊戲”之一。

 於是葉白琅按照學會的方法,往輪椅裡鑽,去咬祁糾的鼻尖,去呵祁糾的癢。

 他看著笑得到處找氧氣瓶的祁糾,眼裡慢慢也染上真實的笑:“哥哥。”

 祁糾還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忘了帶氧氣:“怎麼了?”

 葉白琅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慢慢渡氣給祁糾,解開輪椅的約束帶。

 他把祁糾從輪椅裡抱出來。

 葉白琅的呼吸很急促,不僅僅是由於運動劇烈,他給祁糾渡的氣均勻緩慢,自己卻喘得很急。

 那些氣流全無章法,拂過祁糾的臉,把落下來的雪融化成細小的水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祁糾現在身為魚肉,覺得這狼崽子最近多半是牙癢癢,逮著機會就拿他磨牙:“……你還要兼任氧氣罐?”

 “我不如氧氣罐。”葉白琅慢吞吞啞聲說,他不得不承認,“氧氣罐的氧含量比我高。”

 高很多。

 他也不如一支鎮痛藥,讓祁糾能短暫地放鬆下來,睡個好覺。

 ……但他也有比氧氣罐和鎮痛藥強的地方。

 他能抱著祁糾。

 雪地很乾淨,這是今晚新下的雪,家家都在過年,沒認出來亂跑。

 沒什麼人會選在除夕和新年出門。

 “哥哥。”葉白琅仔細扶住祁糾,他小心翼翼幫祁糾躺下,自己蜷在祁糾身旁,“明天出遠門,我們去度假。”

 祁糾還沒考慮過這個支線,有點驚訝:“去哪?”

 “有森林的山。”葉白琅說,“我去幫你喂狼。”

 祁糾:“……”

 他就說,當初他扔的那些個廢紙團,還是給狼崽子造成了不那麼合適的誘導。

 這件事葉白琅不提,祁糾找不到合適的切入口,也就一直壓下來,隱在看似平靜的日復一日之下。

 ——這樣不是辦法,祁糾當然清楚,但問題在於……沒有合適的辦法。

 沒有任何一個處理方式,能足夠穩妥、足夠縝密。

 或許這個決定的確該交給葉白琅自己來做。

 “……行啊。”祁糾說。

 他沒問葉白琅是怎麼安排的行程,葉家的那一攤子怎麼處理,就這麼一聲不吭地消失,會不會又讓本地勢力鬧得天下大亂。

 亂起來也未嘗不是好事,新秩序的重新確立,本來就要有一場動盪混亂做開頭。

 等度假回來,葉白琅手下的葉家可以嘗試更進一步,趁著這個機會,敲掉那些虎視眈眈的大家族。

 葉白琅……就可以有點事做。

 “就是我這身體不行。”祁糾提前打預防針,“沒法陪你玩盡興,你把我帶出去,大半時間都要陪我在酒店睡覺。”

 葉白琅陪他躺在雪地上,抱著祁糾的手臂,慢慢露出這幾個月來,第一次真心實意的高興。

 “睡覺。”葉白琅摸摸祁糾的眼睫毛,拂去上面的雪花,“對身體好。”

 他當然可以陪祁糾睡覺,他們一天可以在酒店待二十三個小時,用剩下一個小時去找山。

 這樣安排,時間可能會有點緊張,那就二十二個小時。

 葉白琅沒做旅行計劃,因為沒有目的地。

 他不知道祁糾的家在哪,祁糾不告訴他,硬問就說離家太久,早就忘了。

 葉白琅叫人去查“聞棧”的履歷,不知是因為原本就是偽造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和祁糾對不上。

 “我這人還好享受。”祁糾說,“得坐好車,吃大餐。”

 葉白琅很乖,把臉貼在祁糾掌心:“哥哥,我去弄最好的車。”

 他知道祁糾在說謊——祁糾對豪車沒興趣,對食物倒是有一點,不過也只是對色香味要求嚴格,並不豪奢。

 祁糾這麼說,是因為知道他要開車出門,所以想讓他儘量舒服點。

 “我們一路慢慢走,一路玩,吃大餐。”

 葉白琅說:“還可以躺在酒店點外賣。”

 葉白琅沒怎麼住過豪華酒店,他奪下葉家之前,連住個旅館也要仔細算錢,不瞭解酒店是什麼樣。

 但這次要住最豪華的,葉白琅決定,帶祁糾把所有能享受的都享受一遍。

 聽說有自助餐,還有泳池,如果祁糾有興趣,身體狀況又允許,他們就去泡溫泉……

 葉白琅從沒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

 他想,原來帶祁糾逃跑是件這樣快樂的事,他居然一直都這麼蠢,從沒想過要這麼做。

 如果他早點想明白就好了,他早點帶祁糾去玩,去旅行,在祁糾還能走路、還能看見東西的時候,他就帶祁糾去找祁糾的家。

 祁糾是想家的,這一點和葉白琅完全不同,想家的人自己不知道,但不想家的人看得清。

 葉白琅用一天的所有時間看著祁糾,所以看得清。

 葉白琅一直說到口乾舌燥。

 他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祁糾就在他身旁,卻並沒有回應。

 葉白琅有些不安,慌忙爬起來,去查看祁糾的狀況。

 雪夜的月色淡白,被雪面反射,祁糾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躺在他身邊,臉色淡白得也像是雪。

 “哥哥。”葉白琅胸口開始起伏,他找不到自己的手,笨拙地用腦袋不停拱祁糾,“哥哥,等一等,等一等再睡。”

 他要先帶祁糾去找家,祁糾要在那之後睡著。

 他問過寺裡的人了。

 等他捐一座廟,有香火、有供奉,他不停不停唸經,就能送祁糾回家。

 可那要先走上回家的路。

 祁糾不能睡在這裡,不能睡在被他困住的狹小方寸。

 ……

 祁糾這一次醒得比平時都慢。

 那是即使夜色太濃、煙花太擾人,也能看清的吃力不易——祁糾甚至不是那麼有力氣睜眼。

 他只是慢慢醒過來,慢慢勾起手指,撓了撓葉白琅的癢癢。

 葉白琅跪在雪地上,他捧著祁糾的臉,大口喘氣,渾身刺痛麻木,手和腳都不聽使喚。

 “跟著我……”祁糾用手指點他掌心,“呼,吸,呼,吸。”

 他不緊不慢,幫葉白琅從過度通氣裡緩過來,才停下敲擊:“記住了嗎?”

 葉白琅的手指冰冷戰慄,不等他把手挪開,就反握上來。

 “記不住……”葉白琅牽著他的一根手指,不敢用力,啞聲說,“哥哥,我記不住。”

 他蜷跪著,把頭抵在祁糾肩上,緊緊抱著祁糾的肩膀,啞透了的嗓子滲出發狠的哭腔。

 他記不住……

 他不會調整呼吸,他滿腦子都是祁糾的手,那隻手慢慢點他的掌心。

 葉白琅還想把雪塞進嘴裡,試圖堵住胸口那個漏風的窟窿,可熟悉的溫度落在脊背上,讓他變得不會動。

 “沒事。”祁糾寬宥地縱容他,“這有什麼的。”

 祁糾一點不著急,慢悠悠哄他:“缺乏練習,回頭多練幾次……”

 葉白琅逐漸恢復知覺。

 他胸口起伏著,接住祁糾拍累了懶得動的手,藏進懷裡。

 “跟你說了,我精神頭不好。”祁糾的聲音比平時輕,微閉著眼睛,故意找茬,“怪我睡著了,沒聽你的‘宏偉計劃’?”

 葉白琅從剖骨的疼裡笑出來,搖了搖頭,把祁糾藏進手臂裡。

 祁糾這才勉強滿意:“我聽了……不怎麼樣。”

 但凡聽上兩句,就知道這是沒出門旅遊過的人,做得相當天真、相當自信的旅行計劃。

 祁糾都懶得給他費力氣講,讓葉白琅帶著他出門玩,還不如把他扔江裡,順水飄到哪算哪。

 “我,帶路,指揮你。”

 “你。”祁糾分配任務,“拿錢,開車,搬運我。”

 別的什麼也別管。

 千萬別亂插手,他們決不能去喜馬拉雅山泡溫泉。

 葉白琅被他逗得打哆嗦,悶哼著抿嘴角,不知道是笑還是疼。

 ……祁糾身上的心電監護在持續示警。

 不是尖銳的警報,是隔幾分鐘一次、慢刀子割肉凌遲的示警。

 提醒生命流逝,提醒看到的人,這顆心臟就快要跳不動。

 或許是幾個星期、或許是一兩個月……又或者運氣好的話,夠他們走到有樹林的山,山裡的樹已經回春,鬱鬱蔥蔥。

 葉白琅的胸口有呼嘯冷風,他不再去看心電監護,握住祁糾的手,溫順地聽從吩咐:“哥哥。”

 祁糾覺得他不太有眼力勁:“搬運我。”

 葉白琅抿了抿嘴角,蒼白的臉龐上浮起點紅暈,慢慢抱起祁糾,朝不遠處的車庫走。

 車上有一切需要的行李,家裡煤氣水電都關好了,沒吃完的餃子打包裝進飯盒,還有保溫桶裡熱乎的餃子湯。

 最好的車已經被葉白琅弄來了,很寬敞,祁糾能躺在裡面,還能擠下一個他。

 他們不回家,這就出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