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今天是我生辰(第2頁)
一把刀不會在乎被不被記恨、被不被清算,最壞的結果,斷了也就斷了。
但現在就不一樣,他們的小公公有了心,也就有了牽絆……倘若江順被空空如也的藏寶庫氣瘋,上天入地追查,查到了鬱雲涼頭上,一定會不擇手段報復。
有了牽絆的鬱雲涼,行事難免會有顧忌、手段難免會有收斂。
鬱雲涼會改掉很多習慣……會放棄做很多事。
鬱雲涼做夢都想做祁糾一個人的君子。
“多半是會。”祁糾不懷疑錦衣衛的緝盜本事,“江順不會嚥下這口氣。”
所以他打算趁著大朝,直接去找江順,請江順把藏寶庫和宅子直接送給鬱小公公。
系統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請?把刀架江順脖子上??”
祁糾不讓鬱雲涼扶著,自己慢慢走了幾步,扶著桌沿闔目調息:“也可以……但也有別的辦法。”
最好還是用別的辦法,因為如果要拿刀,他就又要動真氣內力,這毒就又難免發作一次。
只要還有別的辦法,祁糾不想再讓鬱雲涼看這個。
“回頭再說,今晚有正事。”祁糾說,“今晚要吃飯。”
他確認了自己能走,就招招手,被一個撲過來的小督公緊緊抱住。
祁糾忍不住笑了,揉揉鬱雲涼的腦袋:“不用這麼緊張。”
“我的身體沒差到這個地步。”他朝剛才那一小段路示意,“幾步路還是能走的。”
鬱雲涼不跟他爭,只是牢牢扶著他:“省些力氣……留著吃飯。”
鬱雲涼把祁糾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取出乾淨帕子,蘸著始終預備的溫水疊好。
祁糾啞然,藉著他的支撐咳了兩聲,臉色白了白,就有強壓下去的血氣沿唇角溢出來。
“不是壞事。”他解釋,“我試著運功逼毒,有些效果。”
他說什麼鬱雲涼都信,少年宦官認真點頭,仔細將血拭淨,隔了片刻又輕聲問:“這樣……就可能好,是不是?”
祁糾被他扶著往外走:“是。”
鬱雲涼攥緊那塊帕子,點了點頭:“……好。”
他以後再也不怕血了。
……
鬱雲涼把祁糾扶到院子裡,扶去早就挑好的那棵樹。
鬱雲涼在這放了把躺椅——整個院子裡就屬這棵樹下最好,抬頭就是滿天星斗、低頭就是曲徑通幽,想賞月想吹風,都很方便。
躺椅裡又鋪了厚實的裘皮,鬱雲涼已經自己提前試了好幾次,舒服得差一點就睡過去。
祁糾在院子裡吹了吹風,精神就好了不少,加上剛才運功逼毒的成效,擺了擺手不叫他扶,自己走過去。
鬱雲涼緊跟著他,見祁糾舒舒服服靠進躺椅,才終於鬆了口氣,繃緊的臉上也露出笑容。
他先給祁糾盛湯,最嫩的肉全在裡頭,細細撇乾淨了浮油,湯色也變得澄清,熱騰騰香味撲鼻。
祁糾在袖子裡摸了摸,數出三枚銅錢,交給鬱小督公:“夠不夠飯錢?”
“夠了,還有剩。”鬱雲涼把銅錢仔細收好,“明日殿下想吃什麼?”
祁糾今天吃了這一頓,不要說明日,少說三天都再吃不下什麼。
他不想叫鬱雲涼失望,端著那碗湯,拿湯匙慢慢攪著,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再弄只雞……烤著吃?”
系統喜歡吃烤雞,可以幫忙暗中解決。
多吃點肉,也能讓他們小公公快些長個子、快點長大成人。
鬱雲涼不帶猶豫地點頭:“好,我明早就去。”
祁糾摸了摸他的腦袋。
少年宦官今晚的臉色沒那麼蒼白,有了很淡的血色,被摸了腦袋,這血色就更明顯。
他很溫順地彎腰,等祁糾揉夠了,才扶著祁糾的那隻手在臉上貼了貼,跑去盛飯。
鬱雲涼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雞湯、一大碗飯,就蹲在祁糾的躺椅旁邊,大口往嘴裡吞進去。
“慢點吃。”祁糾把自己碗裡的肉也撿給他,“今晚這麼高興?”
鬱雲涼點頭,他看見了祁糾的動作,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鬱雲涼並不戳穿祁糾,只是埋頭苦吃,把所有肉和米飯都嚥下去。
既然祁糾吃不下,他就努力吃、努力長個子,照顧祁糾。
“殿下。”鬱雲涼忽然說,“今天是我的生辰。”
祁糾放下湯匙,把系統從鍋邊拖回來:“今天是鬱雲涼生辰?”
系統也挺詫異:“他沒有生辰啊,上輩子、這輩子都沒有,接生他的人也記不清了。”
連鬱雲涼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但不要緊,反正也沒人知道,鬱雲涼就決定是今天:“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就是生辰。”
祁糾看了他一會兒,把那碗雞湯暫時放下,招招手。
鬱雲涼就立刻放了手裡的東西,跑過去,接過他手中那碗被喝了不少的湯。
——祁糾喝了好幾勺湯,還吃了一塊肉,一顆枸杞。
這件事最值得高興,要是明天能多吃一塊肉,就更好了。
“急什麼。”祁糾說,“一輩子還長。”
他攬住少年宦官,仔細端詳了下,抬手解開鬱雲涼頭上髮髻,重新挽了個新的。
說是二十及冠,其實也並沒一定之規,不少貧苦人家急著要頂樑柱,十八、十九,也就當個完全的壯勞力頂上去用了。
祁糾猜得到鬱雲涼的心思,相當仔細地幫鬱雲涼整理發冠,把自己的簪子摘了,給急著長大的少年督公換上去。
他的手力道穩定,挽頭髮時幾乎完全不痛,末了仔細收攏,手指撫過鬱雲涼的鬢角。
鬱雲涼跪在他面前,仰起臉定定看他。
“……十年。”鬱雲涼忽然說,“最少……十年。”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種強撐的氣勢,大概是想仗著剛定下來的生辰,佔住這個便宜,許絕不會被反駁的願。
鬱雲涼捉住祁糾的手,他摸了摸這隻手,俯身把臉貼上去,胸腔發抖。
“要是……再少的話。”少年督公低聲說,“殿下,我要去九幽黃泉捉你。”
“好。”祁糾說,“一言為定。”
他答應得太痛快,鬱雲涼反倒有些不安,驚疑不定著抬頭。
“把雞湯拿過,“幫我端著,我再喝兩口。”
願望實現得太容易,鬱雲涼還有些恍惚,聲音發輕:“……什麼?”
“十年啊。”祁糾嘆了口氣。
這是個大工程,得多吃點飯,不然沒力氣。
“雞湯給我……再給我添塊肉。”
祁糾摸出一袋子銅錢——本來是準備留著,每天三枚慢慢哄鬱雲涼高興的,現在也只好一股腦全塞過去。
“小公公。”祁糾交飯費,“你可有得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純甜!!
兩個人要回一個家,其實一點都不難。
可以是回府,可以是回宅子,實在沒那麼多充分條件了,幕天席地,裹條厚披風也足夠。
鬱雲涼仔細給祁糾擦淨了水,換上新買回來的衣服,把祁糾扶回榻上。
小公公每一處都極謹慎仔細,即使呼吸粗重、胸口劇烈起伏,也死死咬著牙關,手上一點都不抖。
他扶著祁糾的肩膀,讓祁糾靠在榻上,把祁糾的衣領整理得極妥帖。
然後他又拿起乾淨的軟布,仔細擦拭祁糾的頭髮。
鬱雲涼藉著這些動作偷偷抱祁糾。
衣領被理得闆闆正正、沒有一絲褶皺,頭髮也徹底再擦不出半點水分。
鬱雲涼實在再找不出什麼能做的,才終於鬆開手,撐著暖榻慢慢後撤。
他已經儘量小心,靠在軟枕裡打瞌睡的人還是被驚擾,睜開眼睛。
鬱雲涼掉進那雙眼睛裡,忘記了怎麼動。
“別亂跑。”祁糾抬手,照他背後輕輕一按,“歇會兒。”
鬱雲涼叫他一按,背後就跟著塌了,撐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身不由己地被祁糾扒拉進懷裡。
兩個人貼近了,屋子裡又靜,什麼響動也躲不過。
祁糾摸了摸他的眼睛:“還是難受?”
才離了溫泉片刻,這人的手就又涼下不出話。
“不怕。”祁糾摸他的眼皮,指腹撫過睫根,那是種幾乎讓鬱雲涼發抖的輕柔力道,“難受就哭。哭痛快了,往後就不做噩夢了。”
鬱雲涼嗆咳著大口喘氣。
他不想讓眼淚把祁糾的手弄溼,可這由不得他,那隻手像是把他眼睛裡的水汽全勾出來。
明明回房之前就覺得哭夠了,以後也沒必要再這麼丟人……可這隻手只要摸一摸、揉一揉,捏捏他的臉頰,少年宦官就從骨頭裡開始疼。
“殿下。”鬱雲涼爬進他懷裡,抱緊他的手臂,疼得脊背打顫,“殿下……”
“活著呢。”祁糾聲音犯懶,半開玩笑應了一聲。
他像是猜中鬱雲涼不敢說的念頭,攏著那片冰冷僵硬的脊背:“別怕,我現在挺想活的。”
鬱雲涼抱著他的手臂驟然收緊,脊背繃起來,屏住呼吸。
祁糾就再把這話說得讓他聽清:“我挺想活的。”
祁糾說:“我爭取,活五年……六年。”
“絕不甩手就走。”祁糾衡量,“六年半……算了,七年吧。”
祁糾一路往下數:“要不就八年?這個吉利。”
“咱們一塊兒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活個長命百歲。”
他晃了晃懷裡的少年宦官,低頭笑著問:“行不行?”
鬱小督公嘴唇煞白,手忙腳亂拿袖子抹乾淨了眼睛,使勁力氣,回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祁糾就笑出聲,又躺回去,咳了兩聲:“那就這麼定了……給我拿條帕子,還有溫水。”
鬱雲涼滾下榻,一陣風似的跑去拿,又回來抱住祁糾。
祁糾剛被他扶穩,幾口血就洶湧著嗆出來。
“看著嚇人,要不了命。”祁糾閉著眼,空出的手還摸索著鬱雲涼,往頸後拍了拍,“往後不用害怕……”
以這具身體裡毒的烈性,氣不御血是常事。
祁糾先前以內力壓制,是飲鴆止渴的辦法,面上看著越似常人,毒性就越往深裡走,早晚滲進心竅。
要是……真奔著活個六七八年打算,就不能用這個辦法。
他倒是可以試試,內力運轉著走四肢百骸,每天走上幾遍,日積月累把毒慢慢逼出來。
——就是這麼一來,恐怕沒法親手教鬱雲涼練箭了。
鬱小督公是真的很聰明,不用他怎麼費力解釋,立刻就能聽懂:“殿下……我自己就能練。”
鬱雲涼跪在榻上,緊緊抱著祁糾,小心幫他拍著背。
他不再怕這些血了,等祁糾把血吐乾淨,就換了塊乾淨的帕子,蘸著溫水擦拭那些血跡。
把血全擦乾淨,鬱雲涼才又扶著祁糾靠回去。
“我自己就能練……我每天都練,把箭靶拔來,給殿下看。”
鬱雲涼的嗓子仍啞,咬字卻沒有平時的滯澀,一口氣保證:“有我……殿下只要躺著,養病,吃飯。”
……那倒也不至於混吃等死到這個地步。
祁糾笑了笑,靠在軟枕裡招招手,懷裡就多出一個鬱小督公。
祁糾幫他再加上一條:“睡覺。”
鬱雲涼在他懷裡滯了滯,看起來並不想睡覺、也不想在榻上睡覺,更不想在祁糾明明需要照顧、身邊決不能離人的時候睡覺。
但祁糾不覺得這事要討論,熬也沒有鬱雲涼這個熬法,累極了就昏死過去、醒了就再忙。
這麼下去,不是要成仙,就是要變鬼。
鬱雲涼還是該做個活生生的人。
“冷。”祁糾在他背上撫了撫,“小公公,借我暖和一會兒吧。”
鬱小督公不自在得快要燒起來了,正好是個人形暖爐,比那個什麼兔絨暖手爐好用太多。
……
鬱雲涼手腳都不會動,腦子也有些遲鈍,盯著揉成一團的被子愣了半晌,才把它慢慢拽過來。
鬱雲涼想給祁糾蓋上被子,發現沒法只蓋一個人,只好把自己也一併裹上。
“殿下。”鬱雲涼低聲說,“我今晚……”
他這麼折騰,話還未說完,祁糾的手就滑下來,摔在榻上。
鬱雲涼的聲音頓了頓。
他屏著呼吸,抬手摸上祁糾的臉,爬近了去聽祁糾的心跳呼吸……發覺都還算穩,才稍稍放心。
鬱雲涼抱著那隻手,用臉在摔著的地方貼了貼。猶豫半晌,還是照原樣,把這隻手慢慢放回了自己背後。
他沒敢偷著跑,依舊蜷在祁糾的懷裡。
“我今晚燉雞湯,再燒一鍋飯。”鬱雲涼的聲音更輕,“明日我去買《禮記》,勞煩殿下教我讀。”
後天去買算籌和毛筆,紙也裁兩刀回來,他寫字很差,可能要叫祁糾頭疼幾日。
或許他可以先買字帖回來,照著用木棍在沙子上練,練得有些樣子了,再請教祁糾。
鬱雲涼過去從沒這麼認真、這麼心無旁騖地想這些……這是種相當奇異的感受。
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腦子裡正在想的事,和殺人八竿子打不著。
完全陌生的、從未體會過的安寧,讓他還沒想上多久,就被倦意拖著,一點一點墜進黑沉夢鄉里。
鬱雲涼拽著祁糾的袖子,藏在祁糾懷裡,心神昏沉放鬆。
他在祁糾這裡,學到的每句話、每件事,果然都是對的。
噩夢不來找他了。
——
鬱雲涼這一覺睡了兩個時辰,醒過來的時候,幾乎像是死過一次、又活了一次。
這次是真的活過來。
身上重新有了力氣,枯涸的血開始流。
在這種全新的感受裡,鬱雲涼格外茫然地怔了一會兒,才想起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