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我釣你的
花灑的水聲忽遠忽近。
葉白琅低著頭,看砸在浴室瓷磚上的水花。
耀眼過頭的亮光灑在上面,漾開,像是融化進了水裡,他又把腿往塑料凳子的空隙裡藏了藏。
……腦子出了問題。
葉白琅咬著腮幫裡的軟肉,用力閉了下眼睛,想要清醒清醒腦子,那片水光裡就映出人影。
祁糾從浴室門口退回來,回到他面前,手臂要抬,被葉白琅倉促按住。
“我釣你的。”葉白琅低聲說,“釣你的,你也信?”
祁糾低頭:“釣我的?”
葉白琅抬頭,瞳孔漆黑,彷彿不透光,臉上彷彿憑空多出層頑劣面具。
他抬起手,扯了下祁糾的襯衫領子,故意把它攥皺。
葉白琅啞聲問:“不懂?”
祁糾抬手,攏過他,調整了下水溫:“不懂。”
葉白琅打了個顫,身體瞬間僵硬,呼吸不受控地滯在胸口。
幸而祁糾並沒維持這個姿勢太久。
把水溫調得比之前稍熱,祁糾就直起身,摸了摸他冰冷到不帶血色的臉:“什麼意思?”
葉白琅盯著那雙琥珀色眼睛。
……他半點不信這人真不懂,可連眼睛都盯酸了,偏偏看不出絲毫端倪。
離得太近了。
葉白琅定了定神,把近在咫尺的人推開。
祁糾並不抗拒他的力道,收回那隻手,向後退了幾步,揉了下太陽穴。
葉白琅皺緊眉:“又怎麼了?”
“頭痛病。”祁糾模仿他的語氣,“被人釣了就會立刻暈倒。”
葉白琅:“……”
什麼亂七八糟的。
冷冰冰的黑眼睛倉促挪開,被困在塑料凳子上的高中生往後挪,後背貼上瓷磚,緊繃住唇角。
祁糾先忍不住笑,隨手揉了揉葉白琅的頭髮。
被胡亂揉腦袋的受害者奮起反抗,可惜困在塑料凳子裡,能做出的動作有限,反而被精準揪出了怕癢的軟肋。
亂七八糟的水花飛濺,一隻小狼崽實在繃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葉白琅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耳朵裡嗡鳴,喉嚨微動,手腳瞬間冰冷。
落在頸後的手臂向下,攬住他發著抖的脊背。
那隻手停在他背後,安撫地摸了摸,沒再做任何動作。
祁糾什麼話也沒說,陪他站在花灑底下,教他去摸那些溫熱的水流,等它們的溫度傳到手指尖。
葉白琅盯著掌心的水。
乾淨的水,燙,淌過他的手和胳膊,流到祁糾線條流暢的小臂。
“……我胡說的。”葉白琅低聲說,“你別頭疼。”
祁糾笑了笑:“好。”
祁糾說:“釣我是——”
葉白琅像被扯了尾巴,錯開視線,脊背生硬:“不懂,別問。”
祁糾很配合:“好。”
葉白琅不習慣和人近距離接觸這麼久,身體又開始發僵,手指不受控地痙攣了下,想往回抽。
祁糾鬆開手,不知從哪變出顆水果糖,放在他頭頂上。
頂著顆糖的葉白琅:“……”
琥珀色的眼睛笑了下,祁糾拿了條浴巾,順手揉揉他的脖頸,出了熱騰騰的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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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火鍋差不多用了一個多小時。
本來用不著這麼久,不過出租屋的冰箱空空蕩蕩,便利店能買到的食材又有限。
有些狼崽子又在浴室裡不肯出來。
祁糾順手炒了個鍋底,撿出幾樣食材解凍焯水,包子放在三根筷子搭的簡易蒸架上,開火熱了熱,雞腿和炸雞塊送進七十塊的二手烤箱復烤。
香氣飄出來的時候,廚房門口有細微的動靜。
葉白琅終於洗完了衣服和自己,穿著件他的舊t恤,抱著刷乾淨的鞋,光著腳站在廚房門外。
“晾在哪?”葉白琅低聲問。
他沒找到這屋子的陽臺。
祁糾放下手裡的東西,伸手要接,才長到他肩膀的少年卻往後退了一步。
“臥室。”祁糾幫他定位了臥室門,“有個小陽臺,今天下雨,別開窗。”
葉白琅在喉嚨裡應了一聲,被香氣勾著抬頭,盯著那個相當老舊的戰損款烤箱,皺了皺眉。
“樓下熟食店轉讓的。”
祁糾回頭看了看,拉開烤箱門,給他分享:“好用。”
葉白琅猝不及防,嘴裡多了塊燙嘴的香脆炸雞,吸著氣匆匆嚼了幾下,就囫圇往下嚥:“新的,多少錢?”
這次的問題又沒得到回答。
葉白琅皺了皺眉,抬起視線,琥珀色的眼睛卻只是笑了下。
祁糾解下圍裙,去給他拿拖鞋,看著他穿好,領他去陽臺,晾乾淨的衣服和鞋。
葉白琅低聲說:“我不喜歡拖鞋。”
祁糾把他領回浴室,插上吹風機,試了試溫度,給他吹溼漉漉的頭髮。
葉白琅也不喜歡吹風機,刺耳的響聲和撲過來的風讓他躲了躲,還沒躲開,就被那隻手攏住。
祁糾攏著他,讓他靠在自己胸口:“等我想想禮物。”
葉白琅愣了下:“什麼?”
“謝禮。”祁糾還挺一本正經,“謝謝你為我接受拖鞋。”
祁糾補充:“還有吹風機。”
葉白琅張了張嘴,匪夷所思看著眼前這個人,第一次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憋了半晌:“……不,客氣。”
祁糾笑了笑,低下頭收攏手臂,不急不緩給他吹頭髮。
葉白琅掉進可疑的圈套。
祁糾離開浴室後,換了套深灰色家居服,很柔軟的布料,和襯衫給人的感覺迥異。
……碰起來的觸感很好。
葉白琅盯著家居服的衣襬,他的頭髮滴水,滴在祁糾的衣服上,洇開一點深色的痕跡。
衣襬有點皺了,葉白琅收回自己的手,藏到身後。
祁糾沒有發現衣襬皺了。
葉白琅鬆了口氣,察覺到吹風機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被重新調整,變得不遠也不近。
他站在祁糾的手臂間。
聲音彷彿被近在咫尺的懷抱隔了一層,沒那麼刺耳了,風也變得柔和。
柔和的、有一點溫度的風,輕輕撥弄頭髮的手指,安靜溫篤的心跳。
還沒散去的,有一點潮溼的乾淨水汽。
燙著脖頸的光。
……葉白琅睜著眼睛,覺得自己在做什麼離奇到極點的白日夢。
很像是夢,離奇到不合情理。
祁糾幫他把頭髮吹乾,牽著他的手,領他回廚房吃火鍋。
他沒吃過那麼香的火鍋,又辣又過癮,喘著氣冒汗也停不下來。包子熱過後好吃了一萬倍,老舊的破烤箱烤出的雞腿香得人想嚼骨頭。
祁糾端給他的飲料解辣好喝,加了糖的熱牛奶香甜,可能是哪一樣裡有酒精成分,他填飽了肚子,甚至有點頭暈。
陌生的、彷彿泡在什麼暖洋洋的幻覺裡,放鬆到轉不動腦子,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的頭暈。
葉白琅這輩子沒這麼聽話過,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了自己,在近於半脫離的視角,看著自己喝光了熱牛奶,居然拿著空杯子,去給祁糾檢查。
祁糾正在鋪床,被拽了下衣襬,就站起身,給乖乖喝完睡前牛奶的小狼崽發了顆糖。
葉白琅把糖藏起來,被他帶去刷牙,險些邊刷邊睡著,被祁糾溫聲哄著漱口,拖著腳步挪到臥室。
臥室的床不大,不軟,但舒服,乾淨暖和。
葉白琅被哄上床,蜷在被子裡,昏沉到睜不開眼睛。
被子有種被太陽曬過的味道,棉質布料摩擦著下頜,貼著臉頰,乾爽的短髮被那隻手攏著,慢慢揉了揉。
那隻手探向他的衣領。
……葉白琅重重打了個寒戰。
墜入昏沉前,最後一刻,本能裡的恐懼復甦冒頭,把他狠狠拉回現實。
混沌了大半個晚上的腦子,像是被什麼冰做的釺子悚然穿透。
他在幹什麼?
他在幹什麼?!
祁糾掌心倏地一空,葉白琅撐著床向後,瘦出骨頭的脊背抵著牆,胸口劇烈起伏,黑漆漆的眼睛驚魂未定。
葉白琅盯著他,聲音很沙啞:“你要做什麼?”
祁糾示意他的衣領:“開線了。”
葉白琅挑了件最舊的t恤,洗得泛白,領口已經磨破了邊。
“放鬆。”祁糾的聲音很輕,混在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裡,“不怕,有家了。”
葉白琅沒有反應。
暗淡的燈光裡,蜷在床腳的少年一動不動,黑眼睛森然盯著他,牙關咬得發抖,身體繃得像是快折斷的弓。
祁糾起身後退,離開床邊。
葉白琅在他身後啞聲問:“你去哪?”
“上夜班。”祁糾笑了笑,摸出鑰匙拋過去,“辛苦你看家。”
葉白琅愣了愣。
祁糾的手很穩,鑰匙落在被子上,並沒發出多大響動。
一整串,有防盜門的鑰匙,也有這間臥室獨立的小鑰匙,葉白琅見過這種門,插上鑰匙就能反鎖。
鑰匙上有個小白狼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