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藥盒(第2頁)

 臨時性的危機很快就解除。

 超市裡的人很多,裹挾著他們往前走,沒辦法停下太久,身不由己就進了付款的隊伍。

 一車的東西變成滿滿當當幾個大塑料袋,葉白琅搶了沉的,跟著祁糾往超市外走。

 ……冬天的天色黑得很快。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天就全黑了。路燈亮起來,天又飄雪,空氣裡有種冰涼的微甜。

 他們停在超市的門口,差一步就走進夜色。

 臺階上有化雪,有點滑。

 “哥哥。”葉白琅忽然說,“我會包餃子。”

 他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更好,他想看著祁糾,又忽然有點不敢看祁糾,垂著眼睛看飄下來的雪。

 塑料袋的分量不輕,勒著手指,微微泛白。

 他聽見祁糾輕聲問:“怎麼學會的?”

 葉白琅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做夢。

 做夢學會的,英語考試最後的十五分鐘,他做了個怪夢。

 夢裡他比現在年紀大,已經大學畢業了,要大上那麼幾歲。

 處境看起來不錯,有了發誓要給祁糾買的大平層,有了發誓要給祁糾買的好看衣服、嶄新的傢俱家電,有了葉家。

 還學會了包餃子,能包得很好,餡兒又飽滿,煮得又不漏。

 這些是夢裡比較好的地方。

 還有不好的地方,很不好的地方——非常不好,糟糕透了。

 他看清了一直沒找到的那盒藥。

 怪不得他找了這麼久,憑著模糊的記憶,在任何一家藥店都找不到。

 藥店是不可能賣這種昂貴的專用處方藥的。

 葉白琅剛醒的那一會兒,卷子被監考老師抽走,坐在結束考試的考場上,整個人回不過神。

 英語老師本來不高興,被他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扶住,連緊張帶後悔:“沒事吧?哪不舒服?用不用聯繫你家長……”

 葉白琅沒讓老師找家長,直奔藏手機的空教室,在廢棄的桌膛裡翻出手機。

 因為手不聽使喚,葉白琅按了好幾次,才打出夢裡的藥名。

 清晰的盒子印進模糊的記憶。

 一點不差。

 治療腦腫瘤的靶向藥——腦腫瘤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忽然會做這麼一個夢,夢裡出現了這種藥,他為什麼不24小時陪著祁糾,還在包餃子?

 這麼一場夢實在太古怪,葉白琅一直心神不寧,直到收到祁糾的消息,才終於被勉強拉回現實。

 但夢裡那種冰冷還在,他攥著自己的胳膊,攥到快要失去知覺,他求漫天神佛、求一切能找到的地方,去過教堂也去過寺廟。

 再一次,再給他一次機會……一次就夠。

 一次就夠,他拿一切換。

 把他活剮了也行。

 ……

 葉白琅當然沒辦法因為一場夢,就弄清楚所有事、想明白所有問題——那只是一場模糊的夢。

 一場慢慢煮餃子、慢慢吃餃子,安靜到無聲的夢。

 小白瓷碗裡的醬油和醋混著蒜泥,蘸料調得很好,餃子又香又大又飽滿,還有餃子湯,原湯化原食。

 葉白琅用力搖了搖頭,把腦子裡多餘的念頭晃出去。

 他伸手打車,握住祁糾的手臂,和司機交流,請司機幫忙把東西放進後備箱,接受晚高峰可能會有的堵車。

 他知道祁糾可能有點看不清——還有頭痛,葉白琅和司機強調,不怕堵車,但不要急剎,開得穩一點。

 葉白琅抓住祁糾的手,掌心交疊,手指牢牢扣著。

 他扶著祁糾的手肘,領祁糾邁步,慢慢下那幾節滑到不行、混進夜色裡的險惡臺階。

 他們穿過路燈,坐進出租車的後座。

 路燈的光透過打開的車窗,灑在他們身上,祁糾認真地看他。

 琥珀色的眼睛專注,還是看不出不適,像片沉靜柔和的海。

 他們的掌心交疊。

 “我很可靠。”葉白琅強調,“我身份證上成年了。”

 葉白琅說:“哥哥,現在起聽我的。”

 這話聽著就不太有成年人的沉穩,但祁糾很配合,眼睛裡的笑影一晃,就點了點頭。

 這是個有點草率的動作。

 祁糾這次沒掩飾,握著他的手稍稍用力,閉上眼睛,度過短暫的眩暈。

 葉白琅的手掌被輕輕翻開,祁糾的手指覆著他,停了一會兒,慢慢地寫:抱歉。

 第二個字才寫了兩筆,葉白琅就搖頭,把這個完全不該道歉的人整個抱住。

 “在我們家。”葉白琅按著他,低聲恐嚇,“這麼說話,要被咬鼻尖。”

 祁糾果然被嚇住:“啊。”

 葉白琅握緊那隻手。

 司機被囑咐得很長記性,車子穩穩當當起步,不晃也不猛,速度很平穩。

 出租車匯進車流。

 這座城市,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出租車,在小小的後座上,不知道發生過多少事。

 不缺他們這一件,不缺兩個人牽著手不放。

 “我很沉穩。”葉白琅說,“哥哥,我能照顧你,能把事做好,能領你回家。”

 “厲害。”祁糾點頭,真心給他點贊,“不愧是在身份證上成年的人。”

 葉白琅:“……”

 他按住祁糾的肩膀,不讓這個人又亂點頭,免得又犯頭暈。

 葉白琅抓著祁糾肩頭的衣料,用力抿了下唇角,低聲說:“別看……我這麼沉穩。”

 別看他這麼沉穩。

 祁糾低頭,輕輕擦過小狼崽打顫的睫毛。葉白琅緊緊抱著他,低著頭,垂著視線,眼底黑得像一汪水。

 “等我們回了家。”葉白琅的嗓子啞,聲音都在打哆嗦,“進門第一秒,我就會大聲哭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哥哥接的貧窮走讀生,憑實力孤立了所有人。

 不光是陰沉沉的雨雪天氣,一把傘下並肩走的兩個人——冷颼颼卷著雪花的風裡,連搭在葉白琅肩膀上的那條手臂,都實在叫人羨慕到啃窗戶。

 大概是這種天氣,不論怎麼看,自然就帶了點氛圍感跟濾鏡。

 窗外的那兩個人慢悠悠,越走越遠。

 不知不覺間,就好像多了某種不算複雜的隱喻。

 葉白琅他哥哥來接他,把還燙手的珍珠奶茶遞給他,單手搭他的肩,撐著傘,兩個人一起往家走。

 被攬住的肩膀,不光是“按住外套領子就不漏風”這麼簡單。

 是有個人替你護著後背,有個人替你看著路,替你擋風攔雨雪。

 系統也追上去,一起回家的時候,還有好幾個腦袋擠在窗戶邊上,嚼著進口火腿腸高檔巧克力,眼巴巴可憐兮兮地看。

 看也沒用。

 人比人氣哭人。

 別人沒帶傘是因為忘了,葉白琅沒帶傘是因為不用。

 祁糾帶了把結實耐用的大黑傘,性能上綽綽有餘。葉白琅舉著傘,努力撐高,嚴嚴實實遮住兩個人。

 ……不論什麼時候,不論疊加上任何外部因素,這都永遠是件確實、相當、永遠值得羨慕的事。

 在最想家的時候,有個人接你回家。

 /

 好日子過得飛快。

 上學的日子也過得飛快,期末考試的日子早定了,真到考試那兩天,還是像噩耗突降一樣,整個年級都瀰漫著某種欲絕的悲痛。

 考完試要回班級,開小班會,聽老師講假期注意事項。

 他們這一屆課改,上面查得嚴,高三生也不準提前開學,假期足足長達一個半月。

 老師在講臺上,千叮嚀萬囑咐,恨不得把“不要亂玩、待在家裡、專心複習”做成十二字印章,蓋在每個學生的腦門上,帶回去給家長看。

 ……其實不蓋也一樣,畢竟高三的氣氛擺在那。

 畢竟人手一摞即將帶回家的期末考試卷子。

 整套卷子出得雲譎波詭,從第一題到最後一道題,透著種難以捉摸的高深莫測,帶著高中三年被藏在犄角旮旯的知識點,活生生燒了一個年級的cpu。

 實驗班也就算了,他們這種普通班,放眼望去,像一片生機渺茫的幽魂。

 貧窮的走讀生是特例。

 老師那邊開始發寒假作業,葉白琅就開始收拾東西,提前把筆揣進口袋。

 說是收拾都有點誇張。

 畢竟滿打滿算,他也就帶了一支水筆,一支用來塗卡的鉛筆,一塊橡皮。

 寒假作業從前往後傳,前桌把一大摞嶄新練習冊抱過來,看見葉白琅這個光桿司令的架勢,都有點受震撼:“你就帶這麼點東西?”

 葉白琅拿出塑料袋,抬起眼睛。

 前桌:“……”

 用來裝寒假作業的、印著超市logo的塑料袋,是導致心情複雜的一方面原因。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葉白琅的態度。

 雖然這個長得很像是不好惹、實際似乎也很不好惹的走讀轉學生,和他們的交流依舊貧瘠到離譜……但畢竟也是在一個班裡。

 一個班裡,話總還是會說的。

 再頭懸梁錐刺股的班級,難得的複習間隙,也會有實在忍不住的突發聊天。

 因為聊天開始的地點很隨機,那個圈偶爾離得太近了,就會把葉白琅套進去。

 每次被套進去,葉白琅加入聊天的方式方法,其實都很生硬和固定。

 前桌一不小心就會背了,看著葉白琅的眼睛,甚至直接很自覺地念出完形填空題:“就帶這麼點東西,是因為等放學了,你要和你哥哥……”

 葉白琅:“逛超市。”

 “……哦哦。”前桌乾咳,“哦。”

 還好,逛超市不是個太叫人眼紅的答案。

 畢竟馬上就要放寒假了。

 等離開學校,想去超市的人分分鐘就能去超市,以他們這些高三生在家裡的待遇,還不是想買什麼買什麼。

 ……至少在分數出來以前,這種好日子,還能有那麼幾天。

 前桌難得有了點安慰感,話也不由自主多了,瞄葉白琅的臉色:“……你不喜歡逛超市?”

 葉白琅蹙眉,看著他。

 看錶情大概是“什麼意思”。

 前桌指指自己的臉,壯起膽子,模仿了下他的表情。

 葉白琅平時就沒什麼表情,又孤僻寡言,像是個行走的製冰機——但就算是再不敏感的人,也能隱隱約約覺察出來,這會兒他的臉色尤其不好。

 “是不是因為英語題太難了?”

 前桌左看右看,壓低聲音:“前後桌一場……我多說兩句,你別生氣,下回別在考場上睡覺。”

 ——尤其是監考老師剛好教他們,教的還剛好就是考的那一科的時候。

 葉白琅是按分數插的班,考場也是按分數分配,直接導致整體座位的變動並不大。

 考英語的時候,前桌正好坐在他斜後排。

 前桌親眼看見的,英語考試還剩十五分鐘,葉白琅就放下了筆,趴在桌子上開始睡覺。

 監考的剛好是他們英語老師,來來回回走了十四五趟,都沒能把人吵醒,肉眼可見的恨鐵不成鋼,臉都氣藍了。

 葉白琅低頭,打開塑料袋,把寒假作業碼齊裝好。

 他摸出桌洞裡的手機,解開鎖屏看了一會兒,又按滅屏幕,放回去。

 “沒有。”他低聲說。

 前桌愣了半天,才總算聯繫起上下文,推測這個“沒有”的意思,應該不是沒在英語考試的時候睡覺。

 是沒不喜歡逛超市。

 至少是沒不喜歡跟他哥哥一起逛超市。

 這是句挺合理的廢話,畢竟全體住校生可鑑,葉白琅跟他哥哥在一塊兒,就沒有不喜歡的事。

 前桌琢磨了一會兒,也覺得自己可能是疑神疑鬼,叫期末考試折磨得神經衰弱敏感過度,揉了揉腦門,念念叨叨地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