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宿命
不經意間,雨突然就停了。
有人抬頭望天,卻見陰雲密佈,心中暗道:莫不是老天特意為了雙方數萬大軍廝殺,而故意把雨停下?
這個想法太地獄了,讓人不寒而慄。
黎明時分,廣武故城方向便熱鬧了起來。
巨大的金帳開始拆卸,柱子、橫樑、氈布、傢俱等各色物品,一樣樣裝起,竟然塞了上百車。
女人們仔細擠完早晨的牛羊奶,將其裝入木桶、皮囊之中,放置於車上。
河岸邊是膀大腰圓的男人,他們赤著上身,喊著號子,將漁網從河中拖起。
每每撈到大魚,便轉身炫耀,惹得那群女人嬌笑不已。
小孩們在山坡上撿拾著野菜、蘑菇,放入籃中,還有人背上揹著捆紮好的柴禾,搖搖晃晃地走下山去。
沉悶的馬蹄聲在四周響起。
騎士們馳騁在馬的海洋之中,驅趕著一群又一群馬,消失在南方的天際邊。
他們走後,一列又一列手持長槍的騎兵快速通過,領頭一人的長槍上掛著面三角旗幡,在風中獵獵飛舞。
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木墩上,如枯樹皮一般的雙手緊緊握著木杯,目光深邃。
喝完最後一口奶後,他嘆了口氣。
這就是宿命。
年輕時他喜歡征戰沙場,也為大晉朝打過幾次仗,甚至在九年前,他還最後一次為晉朝打仗,於藍谷大破匈奴,追殺百里。
現在他不喜歡這些了。
他只想在夏日的夜晚,躺在滿天繁星之下,聆聽風的聲音,看著帳篷裡自家孫兒熟睡。
這個單于、那個大王,帶來的只有無盡的苦難。
血,始終流不盡。
威嚴深沉的角聲響起,彷彿來自四面八方,動人心魄。
高大寬闊的輦車出現在北方泥濘的土地上,車簾被掀起,露出了草原單于嚴肅的面容。
一隊隊揹著圓盾,腰懸弓刀的武士跟在輦車旁邊,旌旗一面連著一面,鋪天蓋地。
奴僕們成群結隊,手裡舉著儀仗。
老人自視線觸及到輦車開始,便伏倒在地。
車輪壓過水坑,將渾水澆在老人身上。
直到聽不到車輪聲後,老人才緩緩起身,擦去額頭上的汙泥和草莖。
他回到自己的臨時住處,拿起弓刀、馬鞭,牽出馬匹,翻身而上。
牛羊被他驅趕著不斷向前,當翻過一道山坡時,他忍不住停馬回望,將北方的景色盡收眼底。
南風勁吹,河面泛起一道道細碎的波紋。
滹沱河兩岸,隨風湧起的綠色草浪之中,到處是雪白的羊群。
牧人們策馬漫步,皮鞭時不時炸響,驅趕著牛羊向前。
歌聲在渺無人煙的山谷中反覆迴盪。
其聲粗獷、悲切、蒼涼又帶著股野性,就像那暴風雪中的樺樹一樣,背影寂寥,卻又頑強生長著。
血腥殺戮與對生活的熱愛,矛盾又統一的建立在每個人身上。
這就是鮮卑,這就是草原。
老人解下腰間皮囊,飲了一口馬奶酒。
鮮卑人、烏桓人、匈奴人、羯人、漢人浩浩蕩蕩,洶湧南下,準備廝殺。
什麼時候,他們能如同自己手中的奶和酒一樣,融為一體呢?
或許永遠不會,因為這就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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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頭軍慢慢彙集到了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