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麥客 作品

第八十三章 水與旱(下)(第2頁)

    邵勳舒了口氣,覺得確實不該給底下人增添負能量,於是笑道:“褚君說得沒錯,縱有大旱,我料盛夏時節最嚴重。五月便可收麥,這批糧食咱們一定要拿穩了。”

    “諾。”眾人神色稍振。

    “若夏日果有大旱,這批冬小麥真的救命了。邵師未雨綢繆,明見洞察,實乃萬千百姓之恩人。”典書丞毛邦說道。

    邵勳習慣性摸了摸他的頭,旋即想到毛二十八歲了,再不是當初那個傷了腳踝,哭泣不已的孩童,便收回了手,笑道:“就你會說話,不肉麻麼?”

    毛二一臉正經地說道:“邵師來之前,司州種冬小麥的人很少。而今很多,不但多收了糧食,還有可能避開大旱,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此非恩德耶?”

    毛二這麼一說,其他人各有所思。

    大旱意味著歉收,歉收意味著飢餓,飢餓意味著動亂,而動亂又會讓更多的人無法安心耕作……

    這樣一連串下去,不出兩年,白骨蔽野,人皆相食矣。

    從這個角度來說,魯陽公至少在司州活民無數,為他立生祠都不為過。

    “我寧願沒有大旱。”邵勳嘆了口氣,說道。

    中原連年戰亂,人口本來就不算多,再這麼下去,北方還能剩多少人?

    就像權力真空會被人填補一樣,土地真空同樣會有人來填補。

    國朝才幾十年,北方草原已經有幾十批胡人南下。

    他們填滿了幷州、幽州、雍州,就會往司州、冀州、豫州挺進,一步步深入內地。

    劉淵治下的五部匈奴,男女老少加起來不會超過五十萬口。

    但你真覺得擊敗這五十萬男女老少就算完了?事實上,這幾年還不斷有胡人南下。

    關中的人口比例已經反轉,邵勳不知道是不是史上第一次胡人數量超過漢人,目前顯而易見的事實上,關中漢人百姓在往河南、南陽流出,胡人在不斷遷入,比例還在繼續緩慢地失衡。

    將來若平定關中,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氣同化這些胡人。

    整個南北朝,或許就是在經過這樣一種“騰籠換鳥”之後,整個北方進行了痛苦的三百年大融合。

    如果此時能保有足夠的主體民族人口,或許融合就不用這麼長、這麼痛苦了。

    “好生做事吧,一有情況,即刻來報。”邵勳揮了揮手,離開了。

    “諾。”

    ******

    廣成宮位於崆峒山山頂,宮殿外有一個小廣場,面積不大,但雕欄玉砌,十分考究。

    春日的暖陽之下,邵勳躺在椅子上,默默想著事情。

    三月發生了一件事情:荊州都督、高密王略薨了。

    他一死,原本還打算過兩個月再回京的司馬越坐不住了,立刻經滎陽入京,還帶著兩萬多兵馬。

    這幾年,司馬越勢力消亡得有點快。

    先是范陽王司馬虓暴死。

    接著是新蔡王司馬騰為汲桑所殺。

    現在是高密王司馬略病死。

    司馬懿四弟司馬馗這一脈,人丁也開始凋零了。

    現在仍然掌握著權力的,不過是鎮關中的南陽王司馬模,以及太傅司馬越本人罷了。

    司馬越入京後,第一件事是自解兗州牧,領司徒。

    王衍則當了太尉。

    又以王敦為揚州刺史,尚書右僕射山簡為荊州都督,鎮襄陽。

    另外,以王秉為左衛將軍、何倫為右衛將軍,把兵力最雄厚的兩支禁軍掌握在了手裡——右衛將軍裴廓下課,換句話說,被清洗了。

    而這,多半隻是司馬越將要進行的清洗風暴的第一步。

    他離開洛陽太久了,官員、禁軍之中對他陽奉陰違的人太多,現在清洗還來得及。再晚一些,事情會棘手很多,甚至完全清洗不了。

    邵勳暫時只收到了這麼多消息,但已經夠他分析很久了。

    “太傅還需要王衍。”宮人們洗了一些桑葚,羊獻容令其自散,親手端來一盤擺在桌上,輕聲說道。

    “他現在是司徒了,不是太傅。”邵勳說道。

    他剛來洛陽時,司馬越當的是司空。

    跑路徐州一年零七個月後回京,當了太傅。

    這次在許昌、鄄城、濮陽、滎陽之間轉悠了兩年後回京,又當了司徒。

    不知道折騰個什麼勁。

    王衍跟在他後面也是一路換著三公當,從尚書左僕射升任司空,再任司徒,現在是太尉。

    “你很擔憂?”羊獻容毫無形象地趴在桌上,看著邵勳,問道。

    “我確實很擔憂啊。”邵勳無奈地說道:“若我是司徒,確實也會想著清洗朝堂、禁軍,但現在真不是好時候。”

    “為何?”

    “一清洗難免收不住手,屆時朝堂上人人自危,禁軍中則人心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