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他的刀(第2頁)
裴雲姝在害怕,無論她表現得有多麼冷靜從容,她還是打心眼裡的害怕。
身下被褥潤溼大片,許是因為“小兒愁”的原因,催產藥效發作得比平時更快,裴雲姝面上血色褪盡,漸漸發出痛苦低吟。屋中新摘的鮮桂清香已不再能掩蓋其他黏稠的腥氣。
深秋的午後,緊閉的屋門中,沒有清爽長風,像灘無法流動的泥潭,將所有人一同困住。
“別怕。”猶豫一下,陸瞳握住榻上女子的手。
裴雲姝一愣。
頓了頓,她傾身在裴雲姝耳邊,語氣依舊平靜。
“我認識裴雲暎。”
一瞬間,裴雲姝怔住了。
熱淚頓時湧上裴雲姝眼眶,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一把抓住陸瞳的手,急切地問:“阿暎?你是阿暎的人?”
芳姿和瓊影也愕然看向陸瞳。畢竟在她們二人記憶中,裴雲暎並未提起曾安排過這麼一位醫女。
裴雲姝卻像是在窮途末路、無邊飄搖的命運中陡然得了一束堅實的依靠,目光一掃方才隱忍惶然,變得信任且放心起來。她喘了口氣,腮邊汗水劃過,偏還望著陸瞳笑。
“陸大夫,原來你是阿暎的人。太好了,”她壓抑著痛苦,眼中含淚,“我相信你,真的。”
明明她剛才還怕得身子顫抖,然而一聽到裴雲暎的名字,便立刻被注入無邊力量。
陸瞳沉默,人在絕境中只能靠自己,但在靠自己之餘,親人的念想總能使那過程的痛苦減輕一些。
藥效發作越來越猛烈,裴雲姝漸漸壓抑不住痛苦的呻吟,氣息急促。陸瞳一面與她說話,一面讓芳姿喂她喝些甜湯。
時間拉得太長,裴雲姝會沒有力氣的。
正當屋中氣氛緊張之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劇烈地拍門聲,伴隨著婆子大聲的呵斥:“王妃,王妃開門,府中混入賊人,有人毒害王府子嗣!”
陸瞳神色驟變。
芳姿和瓊影也猛地抬頭。
下一刻,那拍門聲又加快了,孟惜顏的聲音自門外響了起來:“王妃怎麼一直不出聲?不會是出事了吧?”
裴雲姝自痛苦中睜開汗涔涔的眼,咬牙道:“糟了。孟惜顏恐怕起了疑心。”
門外,孟惜顏站在婆子身後,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裴雲姝趕走了前來驗病的醫官,獨留那個醫女在屋中,總讓她心下不安,於是她叫下人去了醫女身邊丫鬟抓藥的那處藥鋪,問問掌櫃的她們究竟買了什麼。
掌櫃的一聽對方是郡王府的人,自己先嚇了一跳,不等人問話就仔細回憶丫鬟抓藥的方子。
“當歸、枳殼、川穹、益母草、黃蓍……”掌櫃的駭得變了顏色,“這是福胎飲的方子,是催產藥啊!”
催產藥!
孟惜顏塗著丹蔻的指甲幾欲嵌進掌心。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服用催產藥,尤其是裴雲姝還有一月餘才至分娩期。但她們現在卻偷偷抓服催產藥,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那個叫陸瞳的醫女,發現了裴雲姝中毒的事實。
孟惜顏身子緊繃,望著屋門的目光難掩陰冷。
表姐的話又迴響在她耳邊——
“中毒之人腹中胎相安穩,待滿十月,誕下一名死胎,產婦卻平安無事。”
‘小兒愁’是要在產婦腹內無聲無息地產生作用,待到十月一滿,腹中嬰孩再無生機。但十月未滿就產下的小兒,究竟能不能活,表姐也不甚清楚。畢竟這禁藥明面上已失傳多年,而近年來用過的人,還從未被人發現。
如果只是這一件事便罷了,更重要的是,陸瞳既已發現‘小兒愁’的真相,一旦此事真相大白,毒害王府子嗣的罪名一旦安排在她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孟惜顏咬了咬唇,心中閃過一絲恐懼。
今日文郡王在鳴林苑中,帝王賜宴結束已是夜晚。就算府上消息傳去再趕回,也得再等一陣子。必須趕在文郡王回來之前將所有罪名都推到那個醫女身上去。
文郡王一向對她千依百順,只要除去所有的證據,在裴雲姝和她孟惜顏之間,文郡王總是絕無理由地偏向自己。
只要除去所有的人證就行了。那個醫女也是活該,誰叫她發現了不該發現的秘密,還一門心思幫裴雲姝,是她辨不清情勢,自己找死!
孟惜顏面無表情地抬頭,對身後婆子家丁招了招手。
“王妃被歹人挾持,給我把門砸開!”
家丁婆子得令,一擁而上,只聽“砰”的一聲,雕花的黃木門一下子被人從外撞開,一眾婆子衝了進來。
屋裡,陸瞳皺了皺眉。
郡王府中果然不太平,如果說之前只是猜疑,那此刻孟惜顏此地無銀的舉動,幾乎可以讓陸瞳心中確定,裴雲姝的‘小兒愁’,與郡王府的這位側妃脫不了干係。
芳姿和瓊影攔在裴雲姝跟前,裴雲姝此刻已破血,正是痛苦不堪,只吃力地微微抬頭,怒道:“孟惜顏,你想做什麼!”
孟惜顏站在門口,屋門被撞開,一隙光從她身後投來,卻讓女子陷入更深的陰晦,連帶著嬌豔的五官也顯出幾分陰沉。
而她的聲音卻是柔柔的,帶著一種格外違和的關切。
“王妃,剛剛近街旁的藥鋪掌櫃的令人來說,這位陸大夫身邊的丫鬟去藥鋪裡抓了催產的福胎飲,掌櫃的擔心出了差錯,特意差人來告知。妹妹得知此事,立刻趕了過來。”
她看向陸瞳,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郡王的子嗣!”
“我沒有謀害貴府子嗣,”陸瞳並不打算獨自承擔孟惜顏的怒火,“催產藥是王妃自己的主意。”
裴雲姝滿面是汗,扶著肚子,在芳姿的攙扶下怒視著孟惜顏,“是我的主意。孟惜顏,我腹中胎象不穩,有中毒之跡,所以請陸大夫替我催產,以保全嬰孩,你滾出去——”
孟惜顏眸中陰鷙一閃,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王妃真會說笑,醫官院的醫官隔三差五地上門,從未查出王妃中毒,怎麼一個小醫館的醫女還診出了王妃嬰胎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