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野花豔目

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早,雄雞剛叫時,醫官院就熱鬧起來。

 常進天不亮穿衣起了床,早早地去廚房熬了大鍋草藥水,都是些扶正祛邪的桃葉、大風根一類,熬煮得泛出苦香時,才叫宿院裡起床的醫官們自己端著銀盆來盛——祭典當日清晨,以草湯浴手一向是習俗。

 陸曈去取藥湯時,替林丹青也打了一盆。

 待回了屋,才把裝藥湯的銅盆放到桌上,屏風後便轉出個人來。

 林丹青一身淡藍袍裙,長髮以同色髮帶高束,腰間一根黝黑腰帶勒得很緊,袍角散下來,行走間露出黑靴,醫官袍儒雅內秀,被她一穿倒如丹青寫意風流。

 她伸手,在陸曈面前轉了個圈兒,問:“怎麼樣?”

 陸曈:“很漂亮。”

 她便得意起來:“那是自然,你也不賴。”

 今日是天章臺祭典,昨夜陸曈就回了醫官院,好清晨與醫官院眾人一道出發。

 天章臺祭典隆重熱鬧,將要忙碌整整一日,白日長樂池邊紅舟爭標,陛下登樓觀水戲,賜宴群臣,祭典過後,夜裡還有儺儀。醫官院中除入內御醫,大部分醫官、尤其是新進醫官難得瞻仰聖顏,早早就開始激動起來。

 剛走到門口,就見常進帶著一群醫官在外等著,見了陸曈二人,常進催促道:“就等你倆了,快些上車吧。”

 一行人匆匆上了馬車,陸曈並林丹青,還有幾個醫官坐在一起。清晨起來遲了些,林丹青就在馬車上剝了幾個青殼雞蛋,好先提前墊些肚子。

 陸曈見她似乎是真餓了,就把自己的雞蛋也給她。

 林丹青反塞給她一個:“陸妹妹,你也吃點,祭典要忙整整一日,席上人多,有時為做樣子,反吃得不盡心。你第一次參加祭典不知道,我從前和我爹來過一次,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相鄰醫官笑說:“林醫官又嚇唬陸醫官,宮裡還能虧你點吃食?”

 林丹青轉頭:“虧是不虧,但總不如自家屋裡自在。”

 見陸曈不語,她又寬慰:“不過,吃得是少些,但玩樂不錯。長樂池水殿裡,能看各種水戲,水傀儡、水鞦韆……還有儺儀,那可不是外頭能瞧見的!”

 這樣閒話說著,路也不覺遠,搖搖晃晃的,不多時目的地就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陸曈一行人下了馬車,就見長門遊廊外,陸陸續續已停著不少馬車。

 常進清點過一行人名目後,就帶著眾人往裡走。

 其實按理說,陸曈先前被停職,縱然崔岷出事,但她先前的事處理得也是模模糊糊。只是如今她給戚玉臺行診,醫官院又暫且由常進做主,常進想了一想,總歸這祭典也只是閒耍,詢問過紀珣後,便又將陸曈的名字給添上去了。

 待入了武場,陸曈抬眼一看,就見遼闊廣場之前,長池漫無邊際,上頭已搭建起水棚。有數十上百隻裝飾華麗的紅舟停靠在池水邊緣。

 而在水殿四周岸上,又有旗射儀衛一類,這就是後頭各司競馳的地方。

 演武場上設有長桌,上頭擺滿美酒菜餚,各司有各司的位置。醫官院的位置算偏僻,常進帶著眾人走到角落那處長桌坐下,方一落座,鄰座就傳來招呼聲。

 隔壁坐的是御藥院的人。

 御藥院與醫官院向來微妙,兩廂一照面,招呼打得分外客氣。接著大家又各自裝作無事發生,撇過頭自顧自的說話,不再客套。

 陸曈掃了一眼周圍,沒見著紀珣的影子。料想紀珣的位置不在這裡,以他之官職,或許更靠前些。

 桌上的瓷壺裡,還放了些菊花酒,菊花糕,重陽餅,都是重陽節食一類——重陽剛過。每壇菊花酒前的花瓶裡還插著小簇菊花,飛黃流丹,格外嬌豔。

 四周落座的群臣越來越多,長樂池上的紅舟上也漸漸有儀衛開始走動。不知過了多久,熱熱鬧鬧裡,有儀官高聲致語,聖上駕到——

 人群頓時安靜,諸臣俯身跪拜。

 陸曈也跟著跪拜,抬眸時,遠遠瞧見了被圍在大殿高處的梁明帝。

 這是陸曈第一次看清這位傳說中天子的聖顏。

 梁明帝看起來很年輕。

 四十出頭,一襲明黃繡彩雲金龍紋長袍,頭戴黃金冕冠,冕冠垂下的珠子遮住帝王神情,卻依舊不減帝王氣勢,只是臉色略顯蒼白,使得整個人瞧上去有幾分陰鬱。

 梁明帝抬手令眾人免禮,落座高臺。在他左右身側依次是太后、皇后,再往後是三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以及幾位公主。

 陸曈心念微動。

 太子元貞未在其列。

 她又看向梁明帝身後。

 皇室們高坐水殿之上的小樓上,此處可盡覽長樂池所有風光,亦是觀看水戲的絕佳位置。

 在梁明帝身後,還站著個年輕人。

 裴雲暎一身墨綠色暗花玄鷹紋案織錦公服,頭戴官帽,身姿利落得如他腰間那柄漂亮的銀焐刀,英氣勃勃,鋒利俊美,一眼望過去,實為出挑。

 只一瞬,陸曈就明白,裴雲暎是殿前司指揮使,凡有宴儀,自然該伴駕於梁明帝身側,隨護梁明帝安危。

 正想著,胳膊被輕輕捅了一下。

 陸曈回過頭,林丹青朝遠處長席努努嘴:“你看。”

 陸曈順著她目光看去,就見離高樓不遠,長殿靠裡處,端坐著一位年輕小姐,雖覆著面紗,仍不減雍容華貴,典雅芬芳,一瞧就身世不凡。

 陸曈微頓。

 戚華楹也來了。

 水殿長席上,戚華楹端坐在戚玉臺身側,衣裙上大朵大朵牡丹繁麗耀眼,將她襯得也如這席上最亮眼的一點姝色,惹得遠處男賓偷偷地往這頭看來。

 戚華楹不自在地蹙了蹙眉。

 即便有面紗遮面,即便因戚清的關係,她的這處席間四周並無外人,只有戚玉臺陪著,她仍覺得不適,不願與這些魚龍混雜的人同處一地,那些傾慕的眼神並不會令她得意,只讓人徒增厭煩。

 女子抬眸,高樓之上的人卻自始至終未曾往這頭看上一眼。

 戚華楹眼裡暗暗劃過一絲失落。

 她已看到了裴雲暎。

 這位裴殿帥伴駕今上左右,從他那個角度,應當很容易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