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關 作品

第388章 滿江紅



    賣魚橋橫跨於運河之上,照理說皇帝的御舟只會從橋下穿過,直奔香積寺碼頭,不會在這裡停留。

    但天子心意,誰說的準呢?

    萬一官家一時興起,想要停船上岸,與民同樂一番呢?

    哪怕這只是萬一的可能,那麼對於這種可能就得做好預案。

    所以貴人出行,人們看到的只是他出現的那一刻、那一地。

    前前後後、內內外外,卻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做了多少事。

    從橋邊到橋面,從橋面兩端的路面,凡有坑窪處,全都用黃土墊平、夯實了。

    如果官家興致來了,於此登岸乘車,務必得保證皇帝的御輦四平八穩,沒有絲毫顛簸。

    路邊備好了水桶和噴壺,在皇帝御舟抵達上一站時,這裡就得開始“潑水”。

    所謂潑水,就是用帶蓮房狀噴頭的噴壺把地面溼潤一下,免得有風颳起灰塵,迷了皇帝老爺的眼睛。

    這就是“黃土墊道、淨水潑街”了。

    楊沅趕到時,清道司的雜役正在墊平坑窪、夯實路面。

    楊沅亮出腰牌,又向清道司的人又詢問了一下情況。

    由於皇帝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上元節出巡,所以各種預案早就完善了。

    不僅清潔路面早有定製,就算皇帝一旦在此登岸,如何迅速隔離百姓,如何有條不紊地撤至外圍,如何和皇帝的內衛、侍衛進行換防,都有詳細預案。

    楊沅聽了一遭,放下心來,叫他們自去用心做事。

    楊沅去橋頭的茶攤要了壺熱茶,坐在那兒有滋有味地喝起茶來,順道兒還和那位三旬上下,身材墩實、貌相憨厚的攤主嘮起了家常。

    楊沅東問西問的,那攤主對於小民生活還沒他熟悉,實在編不下去了,只好訕訕地亮出腰牌。

    他苦笑地對楊沅道:“卑職實為此處軍巡鋪的押鋪,並非賣茶的。上官所詢,卑職也說不清楚。”

    原來是軍巡鋪的押鋪官在此冒充茶攤攤主,與民同樂嘛,老規矩了,瞭解。

    楊沅一笑,也就不再問了。

    ……

    下午,未時末,慈眉善目的靜海和尚找到了班荊館驛丞陸文翰和館伴使于吉光。

    “老僧作為日本國代表,此來大宋一月有餘,承蒙諸君不辭辛勞殷勤款待。”

    靜海和尚笑容可掬地道:“明天一早,我們就要離開了。

    臨行之際,準備了一點小小禮物,贈送給班荊館上下所有人。

    還請兩位召集所屬,老僧要把心意親手贈予他們。”

    陸文翰和于吉光自然連聲推辭。

    靜海和尚笑道:“不過是些不值幾個錢的小禮品,只是聊表老僧的謝意。

    陸驛丞、於館伴,你就莫要再推辭了。”

    陸文翰和于吉光見推辭不得,便把班荊館裡的人都喊了來。

    早有幾個使團中人帶了幾口大箱子到廳裡,靜海和尚和吉田政廳官逐一贈送禮物,鞠躬道謝。

    那些驛卒和國信所的執行興高采烈地排隊領取禮物。

    大楚接過禮物,包裝倒挺精美,只是輕飄飄的,心中便有些不喜。

    從前邊退下來,還沒完全離開日本使團人的視線,他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包裝。

    一柄帶著香氣的竹骨折扇、一方繡著青竹的絲制手帕。

    大楚見了臉色便是一垮,真他孃的小氣,好不容易送回禮物,一點也不實惠,還不如直接送我一個熱氣騰騰的肘子……

    趁著靜海和尚與吉田政廳官在班荊館前邊的會客館內逐一贈送禮物、鞠躬道謝,柳生四十竹帶著十六名宋人服飾的忍者,已經悄然逾牆而出。

    由於班荊館的人都集中起來去領禮物了,他們順利離開,不曾引起館中人的注意。

    等他們離開一段時間,便三三兩兩各自散去。

    今天進城過元宵節的百姓很多。

    他們三三兩兩扮成尋常百姓,有老有少。

    只要沿途閉口不言,不叫人聽見他們說話,便不用擔心被人識破身份。

    至於進城的路線和水陸交通方式,他們這一個多月經常隨靜海和吉田兩位使節四處訪問,倒是早就熟了。

    ……

    北宋的時候,大宋天子與民同樂是在皇宮的宣德樓上設宴,欣賞潘樓街和御街的花燈。

    在宣德樓的下面,潘樓街的北側,臨街建看臺幾十座,宰相、副相、樞密使、六部尚書及其家眷則在此就坐。

    皇帝在樓上觀燈,大臣們在樓下看臺上觀燈。

    但南宋宮城的位置比較“別緻”,它在整個臨安城的東南角。

    大臣們上朝如果想走正門都得繞一大圈兒,更不要說觀燈了。

    它前門是南水門,左面是鳳凰山,右面是北水門,後面是六部衙門所在地,在哪兒擺燈市?

    所以才有了運河觀燈。

    如此一來,皇帝就得攜妃嬪和皇養子從宮城出來,走北水門,乘御舟沿護城河先往北去,繞到城池最北面要進入內運河的外碼頭。

    在此,匯合有資格伴隨皇帝觀燈的眾大臣,一起乘船再進入城內。

    右相秦檜、左相沈該、副相万俟卨、樞相秦熺、六部尚書及其家眷,則或乘舟、或乘車,自行趕往匯合地點。

    秦檜和秦熺父子並未結伴而行。

    秦檜乘車、秦熺乘船,分別從水陸兩條道趕往了城北碼頭。

    實際上,他們是在這個過程中,為自己留了後手。

    一旦計劃出現意外,必須外逃,則隨機應變。

    陸路可行就走陸路,水路可行就走水路,趁著城中大亂,尚來不及反應,他們就能搶先一步離開。

    為此,他們一直暗中經營的潛勢力,已經全部調動起來,隨時接應他們逃往建康。

    乘著四馬的輕車,緩緩行走在御街之上,秦檜從半卷的簾籠裡看著熱鬧繁華的街市。

    運河沿線兩岸,早就綵棚高搭,華燈處處,被遊客行人擁擠不堪了。

    御街不是主要的觀燈區,儘管如此,此刻行人也多,摩肩接踵。

    秦檜忽然想起了他做鄉村教師的那段日子。

    “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

    秦檜撫須微笑,今日事成,老夫就是大宋真正的主人了。

    想當初,我只想能擁有百畝水田,做一個鄉下小地主,便心滿意足了。

    誰曾想,二十年耕耘,老夫竟從一個孩子王,變成了大宋的無冕之王,世事真是奇妙。

    ……

    想當初,我只想把“有求危機公關”開到大宋,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土財主,有鹿溪長相廝守,便心滿意足了。

    誰曾想,兩年之後的今天,我成了擁有海貿、珠寶行、香料鋪、茶行的大富豪。

    我還有機會左右一個帝王、一個權相的生死,世事真是奇妙。

    賣魚橋上,楊沅憑欄而望,默默地感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