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山煮茶 作品

第1214章 夢中的選擇

不得不說,家畜公寓內的兇險,的的確確超出了先前的任何一個禁區。

單單是禁區內三天兩晚的時間線,就足以消磨掉常人幾乎所有的精氣神。更不用說寧豐置身其中時,兩個晚上幾乎沒怎麼安睡。

再加上,作為禁區之主的陳煜又是絕對的邪惡,幾乎因殺戮而生,這更是極大的消耗了寧豐的精力。

此刻,隨著蒸騰的水霧越來越濃,熱水也不斷帶走著寧豐身上的痠痛和疲憊。

隱隱約約的,一種身體被釋放後的輕鬆感,讓倦意徐徐籠上心頭。

“嘩啦……”

潺潺水聲中,寧豐看著天花板,看著四周的面具小人,眼睛逐漸有些乾澀,視線也越發的恍惚,朦朦朧朧的,就好像失了焦的攝影鏡頭。

於是,寧豐眨了眨眼,眼中的視野越來越小,直至……疲倦讓意識進入了深層的睡眠,擁抱那一抹名為放鬆的夢境。

……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寧豐只覺得耳邊傳來了一陣“噼裡啪啦”的爆竹聲。

當寧豐再次睜開眼睛時,視線朦朦朧朧的,先是被一陣刺鼻的火藥味嗆得連連咳嗽。

他下意識地掙脫了被抓著的手,捂著口鼻連連喘氣。

嗯?

怎麼感覺有些不對勁呢?

自己的視野,為什麼變得這麼矮?

疑惑中,寧豐被旁邊的行人不小心碰了一下,腳踝一扭,竟是弱不禁風的摔向了路口。

“兒子!”

熟悉的關切聲中,是一條有力的臂膀正好託在了胸口。

兒子?

寧豐瞳孔一縮,死死盯著這有些熟悉的地面,甚至顧不上腳踝處隱隱傳來的疼痛。

他抬起頭,震驚地看向投來關切目光的父母,而且……是更年輕的父母。

“爸爸,媽媽?”

心中泛起一抹驚疑,寧豐下意識看向了側身的落地玻璃,那是商鋪用來做展示的。

玻璃上,自己的形貌……竟然只有七八歲左右?

自己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和圍巾,看上去胖乎乎的,就像是一個放大版的布娃娃。

“你這孩子,都說了今天過年,外面人多,你可不能掙脫爸爸媽媽的手。”陳雨冉有些責怪的整理了寧豐的衣服,重新牽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一旁,父親寧炎也是無奈一笑:“說起來,如今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大家對於過年祈求平安也看得越來越重了。”

“是啊。”陳雨冉輕嘆了一聲,掃視眾人的眼神帶著一縷無奈:“大家現在都不指望財源滾滾了,能一生平安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走吧,我們也去廟會那裡拜一拜。”

一直在旁聽的寧豐,感受著父母掌心的溫度,一步一步走過從前記憶裡那熟悉的十字路口時,露出一抹百感交集的懷念之色。

原本模糊的記憶,在這次的夢境當中倒是越來越清晰了。

當年,詭異的災難還沒有開始,大家雖然被輻射汙染和頻發的天災折騰的精疲力盡,可國家和國家之間還沒有完全割裂。雖然世界的板塊出現了調整,可每個國家的習俗也沒有完全消亡。

或者可以說,那個時期的佛寺、道觀、神廟,香火之鼎盛反倒是前所未有。

因為當科學無能為力的時候,大家只能祈求那虛無縹緲的神明或許真的存在。

於是,大量的民俗傳承,大量的祈福儀式開始恢復,卻又在龐大信仰的衝擊中逐漸扭曲變形。

如今已經逐漸失傳的民俗活動,在當時迎來了最後的輝煌。

寧豐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看,甚至找到了很多熟悉的地方。

雖然那個時候已經開始隱隱劃分汙染區的等級,富人們也開始蠢蠢欲動,可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還是讓這個世界充斥著一絲名為人情味的煙火氣。

而當年那些記憶猶新的街道、寺廟、商場,在如今沒日沒夜的酸雨和輻射中,已經腐朽了滿目鏽跡斑駁的鋼鐵怪物。

至於……失去了僧侶道士的寺廟、失去了歡聲笑語的樂園,盡皆成了一片無人在意的廢墟,就算是一夜之間驟然崩塌,也不過就是開來一些老舊的挖掘機,將它們盡數鏟走罷了。

隱隱的,眼眸中似乎泛起一陣水霧。

寧豐輕輕的嘆息聲夾雜在呼吸聲裡。

或許因為身體變小了,體能也弱了很多,當跟隨父母來到了廟會時,寧豐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讓人意外的是,這片從“城中村”裡擴出來的廣場,此時已經被燈籠、紅綢、符咒、煙花、鈴鐺、繡球裝點的有模有樣。

來來往往的行人們,從廟會里走出來的工作者們,那一雙雙疲憊的眼睛裡透著一抹無可奈何的虔誠。

很快,時間開始推移,天空開始逐漸落下夜幕。

然而,夜幕已經失去了本該有的明月星辰,也失去了本該有的安寧靜謐。

在那黑暗中隱隱透出的血紅色,就好像是無數邪惡的目光匯聚而成的“河流”,穿梭於夜幕當中帶來陣陣令人不安的詭譎氣氛。

參與廟會的人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看著工作人員們點燃了一排排的煙花和爆竹。他們置身在有些刺鼻的火藥味道里,下意識地緊閉著雙目、合十著雙手,幾乎執著般地傾訴著自己的心願。

緊接著,古老的曲調徐徐而奏,悠長的戲聲凝聚著眾人的願念,在一張張凶煞、慈悲、神聖的面具當中,被一點一點送上了夜空。

是儺戲。

是啊,儺戲。

寧豐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是看過儺戲。

但在當時,爸媽沒有跟自己解釋過儺戲是什麼,自己也沒有問。

可是……看到那一張張會嚇哭小孩的面具時,寧豐隱隱記得當時的自己沒有哭鬧,反倒是……很好奇。

好奇這些五花八門的面具,好奇這些面具下的故事。

於是……

“啪。”

寧豐隱隱鬆開了父母的手,在徹底掙脫之前,他有些不捨地摸了摸父母之間的溫度。

然後,寧豐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前,在視野中的一切開始模糊,唯獨那面具越發清晰的位置走去。

身後,父母的挽留聲傳來。

“兒子,留下吧。”陳雨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捨:“這裡不好嗎?讓一切停留在當初還沒有崩壞之前,讓一切停留在自己還有選擇之前。”

“是啊。”寧炎的語氣也盡是挽留:“外面的世界那麼慘烈,何必呢?就算這裡是虛假的,可如果一輩子可以待在這種虛假裡,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畢竟……我們是家人啊……”

寧豐沒有回頭,甚至連腳步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他默默來到了攤位前,看著上面懸掛的那張儺戲面具。

沒有花裡胡哨的顏料,沒有栩栩傳神的花紋,只是最簡單、樸素的一張木雕面具。

寧豐摘雕功當中回想著這一路走來的痛苦和崎嶇。

“爸,媽。”寧豐依舊背對著他們,看向面具的眼神卻越發溫暖,嘴角更是揚起一抹幸福的笑意:“或者你們更像是……我的潛意識嗎?”

“沒關係,不管你們是什麼。但經過這一次,我不會再迷茫了。”

“碎片的事情,我不會再迷茫,因為那不屬於我,不屬於我‘守護’的決心。”

“父母的事情,我不會再迷茫,因為那份屬於家庭的……曾經的溫暖,我切切實實感受到過。”

“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會再迷茫。雖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屬於‘哪一個部分’,可是……那不重要了。因為現在的我,有了只屬於我的家人,只屬於我的親情和友情。”

“我的人生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已經圓滿了。”

“我依舊會去調查碎片、父母、俗神論的真相,但我不會再因此產生任何情緒上的波瀾,按照宗教的話來說,這一劫……我渡過去了……”

霎時間,寧豐在眾人的祈願聲中,看著手中的面具一點點化作白色的熒光。

那熒光飛入半空,彷彿變成了死寂一片的暗紅夜幕下……最後的一絲希望之火。

……

寧豐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剛要起身,卻隱隱發現太陽穴的位置正被人輕輕的揉捏著。

“嗯?小誠?”寧豐有些詫異:“我睡了多久?”

“你醒了?”楊誠順勢站到一旁,擦了擦額頭上的水霧,神色上還有著一絲被隱瞞家畜公寓計劃的彆扭:“差不多……一個小時?但我看你睡覺的時候也愁眉不展的,所以想著你是不是太累了,幫你捏一捏。”

“是……嗎?”寧豐帶著一絲慵懶地趴在浴缸的邊緣處,下巴順勢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就這樣帶著一絲笑意地看了看楊誠。

髮絲上的水珠,在此時微微滴落,在落到寧豐的睫毛處時,一點點綻開成水霧。

忽然,寧豐朝著楊誠招了招手:“小誠,你走近一點。”

楊誠有些疑惑地湊了過來:“怎麼了?”

寧豐盯著楊誠的眼睛,看了良久,忽然笑了起來:

“是了,有了你們的陪伴,從前的那些,我的確不需要再迷茫了。”

“你是為了……我那段記憶才想要找我談談的吧。”

楊誠一愣,旋即點了點頭。

他剛要開口,卻見寧豐抬起手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腦勺。

霎時間,寧豐帶著一絲溫熱的額頭輕輕貼了上去。

當額頭貼著額頭的時候,本有些懵的楊誠在眨了眨眼之後,彷彿明白了什麼:“寧豐,你的身世……真的沒關係了嗎?”

“嗯,沒關係。”寧豐閉著雙眼,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因為我能確定現在的‘我’,就是寧豐。而現在的‘我’認識了你們,這就夠了。”

“有了這些,我又何必暗自恐懼著那從前的幸福是真……還是假呢?”

“小誠,家畜公寓的事情……對不起。”

“當然,也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