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9.逃荒安家 二十
傷在臉上,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捱了打。這也太丟人了。
鐵開文吼出這話後又看向兒子,想讓兒子幫自己的忙。
鐵繼宗這個人,習慣了說在一家人後面。不管大事小情, 他從來都不出面。這會兒爹孃打架,他一個晚輩,幫誰都不好,於是心安理得的往後退。
就是……今兒這腿有點軟。
鐵繼宗也沒有多想, 這三天餓八頓,腿不軟才不正常。
白氏本來想著踹兩下就算了,畢竟一會兒這父子兩人渾身沒有了力氣,稍後就能直接把人丟出去。可是聽到鐵開文這話,她怒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當即不管不顧, 衝著鐵開文的臉使勁招呼。
白氏本身也沒什麼力氣, 她也沒想把人打死,打得地上的人哼哼唧唧後,她就收了手。
鐵繼宗暗自咋舌,心裡暗暗決定以後再也不跟親孃作對。
他有些被嚇著,再次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整個人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他想起身, 卻發現自己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我……我要看大夫……”
一開口, 發覺自己舌頭都是麻的。
這不對勁。
鐵繼宗心裡很慌, 下意識抬頭去看親孃。
親孃應該不會害他!
這一看, 心都涼了半截。因為親孃正在拖地上的父親:“老孃早就不想忍你了,讀了幾天書就了不起,還以為自己多能幹。老孃就要看看, 你到底有多能幹,有沒有本事養活自己。”
鐵繼宗隱隱察覺到了什麼,立刻扭頭去看蓮花,家裡總共六個人,玉陽還是孩子,根本指望不上。親祖母在屋中需要人伺候,父親已經倒下,母親要把他們扔出去。如今唯一能救他的,就只有蓮花了。
蓮花對上他哀求的眉眼:“藥是我買的!”
就一句話,讓鐵繼宗心都涼了。
“蓮花,我……”
蓮花忽然上前,對著他的嘴狠狠踹了一腳。
鐵繼宗只感覺自己半張臉都是麻的。
這不可能!
妻子怎麼會跟他翻臉?即便是妻子變了心,親孃也不會這樣對待他這個親兒子啊!
“娘!”
白氏根本就不搭理他,她早已經看清楚兒子是個白眼狼,若不然,早就該幫她求情了才對。老婆子很喜歡這個孫子,如果兒子真的願意豁出去拼了命的護她,老婆子也不敢把她送到北街,甚至更早之前就不會找一群男人來欺負她。
婆媳二人合力,將父子二人拖到了門口。
想了想,就這麼把人擺著不合適,萬一藥效解了,他們又有了力氣,婆媳二人可打不過。
於是,蓮花跑去去了家裡為數不多的繩子,將父子二人捆成了粽子一般,又找了破抹布將他們的嘴堵了起來。
不堵不行,她怕自己心軟。
這時候把人丟出去不明智,外頭天光那麼亮,路上有人呢,萬一這時候有人跑出來和稀泥……想想就噁心,事情發展到如今,婆媳倆已經沒有了回頭路,是絕對不可能再回頭接納父子二人的。
楚雲梨將這一切看著眼裡,從頭到尾沒有出聲阻止,反而還拍手叫好。
“你們可算是想通了。”
白氏面色複雜:“羅娘子,我知道你沒安好心,你也別在那兒看熱鬧了。”
蓮花倒是想和這個二嬸拉近關係,婆媳倆昨天晚上商量說如果實在過不下去就繼續接客,但她不願意再幹那種齷齪事……沒有糧食吃,可以去借。按照整個村裡,家裡還有餘糧的,隔壁算是其中之一。
與其去找那些陌生的人家借,還不如找熟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婆媳倆做的事在村裡都傳開了。那些下流的男人看到她們就像是蒼蠅看到了肉,蓮花實在不願意出去打交道,萬一被那些人沾上,又是一層麻煩。
跟隔壁借糧食就沒有這個煩惱,唯二的兩個男人都是家裡的侄子,再說,兄弟倆還算正直,便是真的有那些花花腸子,也不會把心思打到大伯母和堂嫂身上。
蓮花扯了扯婆婆的袖子。
白氏知道兒媳婦的打算,正是因為清楚,所以她也壓著自己的脾氣。要不然,早就開罵了。
屋中的鐵老婆子似乎發現了院子裡的不對勁,婆媳倆對視一眼,決定不裝了。又找了一根繩子進去將鐵老婆子的手捆了。
本來應該像父子二人一樣全身捆好,但家裡實在找不到多餘的繩子,反正這老婆子已經受傷,把她的手捆了,不能幫別人解繩子就行。
楚雲梨趴在樓梯上,看到鐵老婆子罵罵咧咧被拖出來,頓時就樂了。她也沒想到婆媳二人被壓到極致後居然會這麼幹,這也算是意外之喜,省了她親自動手。
此時的鐵老婆子終於發現了不對,本來她身上有點傷,不怎麼愛動彈,可這會兒是動彈不得。看到兒媳婦和孫媳婦臉上的冷漠,她心裡由一開始的憤怒,漸漸變得慌張起來。
“你們把我捆起來做什麼?”
婆媳倆沒有接話,楚雲梨興致勃勃:“很明顯啊,他們想趁夜把你們三人丟出去。說實話,你們確實不配做人,被丟出去也是活該。”
她多瞅了一眼:“這捆得不好啊。”
蓮花隨口道:“沒有繩子了。”
楚雲梨一巴掌拍在牆頭上:“哎呀,沒有繩子你們跟我說呀,我這兒繩子一堆呢,等著!”
婆媳倆都聽出了她語氣裡的雀躍,然後就看到牆頭上的腦袋說了回去,緊接著隔壁院子裡傳來腳步聲,先是由近及遠,後來又由遠及近,沒多久,牆頭上就拋過來了一卷繩子。
楚雲梨重新爬上牆頭,笑吟吟道:“要是你們借糧食,那我指定是沒有,借繩子我有一堆。即便家裡沒有,我出去買,也給你們買來。”
鐵老婆子險些氣炸了:“黑心爛肺的玩意兒,你個混賬東西,老孃簡直是倒了八輩子黴才遇上了你們這種媳婦……”
楚雲梨今天心情很好,笑吟吟道:“兩個媳婦都這樣對你,你就沒有反思過嗎?如果不是被你逼得活不下去,誰會這樣對待婆婆?還有,就算我們是天生惡毒,是你自己眼瞎。總之,怎麼算都是你活該。好好受著吧!”
鐵老婆子聽到這話,簡直是老淚縱橫:“蓮花,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們婆媳呀。這麼多年一直都偏心大房,都說真心換真心,你們怎麼能這麼對我?牆頭上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個好貨色,她根兒就沒安好心,你們要是聽她的,肯定會倒大黴。”
楚雲梨不滿意這話:“我從頭到尾又沒有逼她們賣身,更沒有把人送去北街,說起來,還是我讓鐵樹兄弟倆去告狀,才讓她們脫離了苦海。不然,兩人現在夜裡還接客呢。我不要她們報答,你也別說我害她們呀。”
“果然是你這個賤婦。”鐵老婆子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婆媳倆都接受了在家裡接客,雖然不高興,卻也沒有反抗。也就是因為衙差來了,事情鬧大,婆媳倆覺得丟人,這才死活不願意去北街。
“都是你,若不是你挑撥離間,我們家不會變成這樣。”
楚雲梨呵呵:“你是這麼想,你倒是問一問她們婆媳贊不贊同啊?”
婆媳倆不贊同。
她們倆從一開始就不想接客,但是這一架子沒有給他們選擇的餘地,一開始賣掉蓮花時,不管蓮花怎麼哭求,鐵老婆子都沒有改變決定。
讓白氏接客……更是直接讓男人進門,之後的事,就更不由婆媳倆決定。
白氏不願意再聽這個老婆子廢話,她看到這張老臉就特別厭煩,越想越生氣,直接拿布堵住了她的嘴。想了想,就狠狠甩了幾個巴掌,直把一張臉打得又紅又腫,她自己的手都發麻了,這才停手。
屋中出了了一個孩子。
原來是玉陽睡醒了。
蓮花看到兒子,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玉陽,你餓不餓?”
玉陽看著院子裡的情形,滿臉的疑惑,聽到母親問話,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家缺糧食,這兩天一直都沒有吃飽過。不餓才怪。
玉陽端著一碗粥,小口小口喝著,蹲在屋簷下看著大門口的三人。
三人嘴被堵著,說不了話,但眼睛都看著屋簷下的玉陽。希望孩子過來幫他們解繩子。
事實上,白氏下的料很足,三人在天黑之前都別想恢復自己的力氣,即便解了嬸子也動彈不得。
蓮花一直都盯著玉陽,她很疼孩子,但是家裡的其他人也疼孩子,她怕自己一下子沒看住,再讓孩子幫那幾人解了繩子後功虧一簣。
婆媳倆做了這事,也算是與祖孫三圖窮匕見,如果讓他們幾人逃脫,婆媳倆絕對討不了好。
想了想,蓮花還是不太放心,找到了白氏:“娘,大夫雖然說那藥效有五個時辰,但萬一不到五個時辰怎麼辦?要不我再拿點銀子去買點藥來灌給他們?”
白氏也怕萬一,當即答應下來。
等兒媳婦走後,她蹲在孫子面前:“玉陽,以後我跟你娘會好好照顧你。那三人是壞的,你不要可憐他們,也不要幫他們解繩子。如果你答應,明天我帶你去城裡買糖。
逃了幾個月的荒,在路上飯都吃不飽,根本就沒有糖吃。玉陽吃糖還是在幾年之前,都已經要忘了糖的味道了,聽到這話,頓時眼睛一亮。
白氏有些心酸,這吃人的世道,真的是太艱難了。
牆頭上的楚雲梨早已經回去了。
她跟往常一樣,該幹活就幹活,該吃飯就吃飯,也沒有盯著隔壁,當然了,只是眼睛沒盯著而已,偶爾也聽一聽隔壁的動靜。
吃過晚飯,天黑了,隔壁還是沒什麼聲音。楚雲梨回房睡覺,要把人丟出去,應該也是在大晚上。
果不其然,深夜裡,楚雲梨聽到了隔壁有開門聲。她立刻翻身而起,悄悄打開門奔了出去。
黑暗之中,婆媳兩人用盡全身力氣拖著一個人,真的就跟拖死狗似的。
“要幫忙嗎?”
突然出現的聲音把婆媳倆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蓮花立刻道:“要!”
楚雲梨點亮了火把。
婆媳二人:“……”
她們以為羅丫頭所說的幫忙是過來幫著拖人,誰能想得到是點火把?
在這整個村子沒有一盞油燈的夜裡,點一個火把,那不跟個活靶子似的?
她們想的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把這一家子丟走,可不想讓人看見人是她們丟的。
“不需要你幫忙,你在旁邊看著就是,把火把滅了。”
白氏面色一言難盡,她感覺羅丫頭不會聽自己的話。
自從幾個月之前羅丫頭突然發瘋宰了牛,就再也沒有心平氣和的與她好好相處,每一次說話都陰陽怪氣,要麼就是各種吵。
但好在這一次羅丫頭聽了她的話,真的就將火把熄滅了。
婆媳二人辛辛苦苦把人拖到了官道上,累得氣喘吁吁,卻一點都不敢停,又緊接著回來拖另一個。
到後來,手都是麻的。看到天邊微微亮的天光,婆媳倆都有點後悔,她們應該在天黑後不久就動手的。
好在,總算是來得及。
一大早官道上就躺了三個人,渾身捆得跟粽子似的,眼睛緊閉著。第一眼看到他們的人都嚇了一跳,這幾人就像是死了似的。
乾旱三年,死人真的是家常便飯。只要是逃過荒的,都有在路邊看到過死人。
只是這城門之外,每天都有粥喝,雖然喝不飽肚子,但也不會餓死人,前前後後已經熬了兩個月的粥,在這兩個月之內,即便是有人病死了,也有衙門的人幫忙抬去埋。路旁突然出現三個粽子,能不被嚇著才怪。
鐵蛋和鐵樹去上工,看到那邊圍著一群人……他們如今身上有公職,就是要管各種閒事。看到有人湊熱鬧,知道那邊是出了事,立刻趕了過去。
看到他們身上的衣裳,眾人立刻讓開一條道路,可當鐵蛋看到地上躺著的幾人時,簡直後悔得無以復加。
過來做什麼?
他剛才就該當沒看見。
現在這情形,管還是不管?
穿著這身衣裳,不管不行,但他實在是不想管這幾人的死活。
“你們怎麼在這裡?”
鐵樹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哥,我們今天有要事,這裡的事讓其他的兄弟來管吧。”
這當然只是託詞,鐵樹是不想搭理這三人。
還有,周圍的人都不出面,必須得等衙門的人才來給他們鬆綁……他們兄弟去了衙門,再從衙門派人過來,怎麼也要一個時辰。
多捆一刻鐘都是好的。
鐵蛋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啊了一聲:“對對對!”
說著,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