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file_put_contents(/www2/jsonfs/11/11322/133267540.json): Failed to open stream: No space left on device in /www/wwwroot/jingmowx.com/read.php on line 102
劍來-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天壤間,靜默文學
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天壤間

    陳平安走出屋子,望向那位站在桃樹下那位由龍運顯化而生的金冠道人,詢問道:“有多少朵桃花了?”

    宋雲間說道:“目前數量穩定在六百五十朵左右,距離八百朵不算遠了。”

    浩然天下不是皇帝都是道官的青冥天下,人間王朝國祚延續八百年是一個大坎。相傳過了這道坎,就有一場驚人的魚龍變化。

    牽涉到了人道之主,歸根結底,禮聖在上古歲月裡的勵精圖治,謀篇佈局,例如設置真人治所等,所求之事,無非就是確定人間到底該不該出現一位人道之主,由他來打破禮聖親手打造出來的那條大道根祇之一,絕天地通!

    宋雲間如今跟年輕國師是一種主次跟主賓顛倒的盟友關係。

    陳平安是主他是輔,但是道人陳平安之於好似一座逆旅的大驪王朝,終究是一位暫作休歇的過客,而宋雲間卻是跟大驪王朝國祚緊密相連的存在,簡而言之,大驪國勢強盛,宋雲間道力就高,大驪國師衰弱,宋雲間就要折損道力。

    先前陳平安跟崔東山有過估算,宋雲間如今相當於一位準飛昇,如果大驪國力接下來繼續往上走,宋雲間就有機會變成弱飛昇,若是大驪能夠成為浩然天下最大的那個王朝,宋雲間甚至可以達到飛昇境圓滿,再往後會如何,宋雲間自己都不敢奢望,他豈敢去類比中土文廟的經生熹平。

    當然,宋雲間的所謂境界,都是一種紙面實力。在京城地盤略好些,出了京城,哪怕是京畿之地,都是不穩妥的。若說大驪京城是宋雲間的大道場,整座大驪王朝反而是座小道場。那麼站在國師府這棵桃樹旁邊,準確說來,是站在大驪皇帝陛下和年輕國師附近,宋雲間就是最安全的。

    一隻鶯雀兒,翩躚桃花間,自由不自由?若以生死論,便是大自由,若以身心論,即是大牢籠。

    其實宋雲間起先不是沒有想要外出遊覽京師風貌一番的念頭,比如離開國師府,去千步廊南薰坊、那座用以祈雨大高玄殿看看,去花神廟、琉璃廠逛逛?

    結果陳平安只用兩句話,就讓宋雲間知曉輕重利害,徹底斷了念想。

    “半年之內,我已經被一位十四境候補鬼物刺殺過,還與兩位十四境修士做過生死相向的搏命廝殺,我沒死。”

    “類似事情,肯定還有。”

    言外之意,如今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幫你提升道行,你躺著享福不說,還要橫生枝節拖後腿,這就是不講江湖道義了。

    一旦宋雲間遭受災厄橫禍,首先大驪王朝的國運就會遭受重創,其次就是陳平安,飛昇境還捂熱呢,恐怕就要當場跌境。至於具體跌幾個境界,還要看宋雲間承受了多大的傷勢。

    不過若說宋雲間就是雞肋,毫無臂助之功,也不盡然,有宋雲間坐鎮京師,還是可以幫陳平安省去許多人力和心力。

    宋雲間笑道:“我誕生之時,做過一番推衍演算,在你答應陛下擔任國師前,是八十七朵桃花,上下誤差不會超過五朵。”

    他近期一直待在桃樹下,總不能是這邊能夠撿錢吧。

    陳平安皺眉道:“你確定?”

    這豈不是說大驪國祚一度短到只能延續八十七年?

    宋雲間收斂笑意,“大致可以確定。”

    貂帽少女斜靠廊柱,說道:“攖寧道友,你要把舌頭捋直了說準話,不要跟喝醉了人似的暈乎乎說酒話,我可是精通文學、近期還開始轉去鑽研小學訓詁的讀書人,頭回聽說有‘大致可以確定’的說法。”

    宋雲間無奈道:“術算出這個‘大概’,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謝狗揉了揉下巴,“真該從白玉京那邊偷抓幾個會算命的老道士回來。”

    小陌搖搖頭,“註定做不成的。”

    謝狗笑哈哈道:“在我心裡,已經成了。”

    聽到“心裡”二字,陳平安會心一笑。

    畢竟陳平安跟白玉京,其實已經用一種硬碰硬的方式交過手了。絕不是外界所想像的那種打個照面,混個熟臉,罵街幾句,各回各家。

    來而不往非禮也,陳平安造訪青冥天下俯瞰白玉京,那撥精通演算的道官們就拜訪陳平安的道心,陳平安就以“周密”還禮。

    謝狗揉了揉貂帽,有些焦躁情緒。那座白玉京就像個極堅韌極難敲碎的烏龜殼,需知謝狗的殺手鐧之一,便是那把袖中短劍。

    結果一趟玉京山之行,真是應了她自己說過的話,自慚攜短劍,只為看山來。而且近期謝狗明顯有些道心不穩,沒有嚼了劉老成,都是她在剋制再剋制了。其實何止是劉老成,劉蛻?宋雲間?

    自恃有氣運在身便覺得不會死翹翹是吧?哪個不是白景在遠古歲月裡吃慣了這類大補之物的大道資糧?!

    小陌說道:“不能急。”

    別說謝狗單憑一己之力偷抓道官,就是他跟謝狗聯手,都絕對攻不破餘鬥坐鎮上清閣的玉京山。還得多幾位強手。

    比如,只說比如,以共斬一役的三位盟友作為核心,自家公子,鄭居中,吳霜降。山主夫人,五彩天下第一人的寧姚,再帶上他跟謝狗,為一翼。齊廷濟,陸芝和刑官豪素,加上崔東山,姜尚真和所有落魄山一脈的劍修,再作一翼。再有偽十五境的姚清遙遙配合……不過如此一來,就不是簡單的問劍了,是要不要將連同白玉京在內的青冥天下十四州一起天崩地裂了。

    道術將為天下裂。

    道喪五百年得陳。

    萬年之前,小陌沒有參加登天一役,萬年之後,小陌想要試試看。

    關於當年小陌為何沒有共襄盛舉的緣由,是貪生怕死?小陌仗劍獨行人間,怕過誰?只說一事,萬年之前的小夫子是什麼脾氣,白景他們一清二楚,如今的禮聖脾氣有多好,當年的小夫子脾氣就有多差。小陌不也與好友碧霄洞主喝過酒,便撂下一句,頂天了也是個人,怕個卵。然後他就直接去找小夫子問劍了。

    之所以沒有跟姜赦、白景他們一起登天,只因為小陌曾經見過那個“人”。

    小陌轉頭看了眼貂帽少女,若真有機會,就一起並肩在玉京山之巔看看人間。

    謝狗發現小陌的視線,她有些羞赧,哇,小陌此刻眼神真溫柔,想睡我。

    陳平安笑呵呵道:“不愧是鑽研小學的讀書人。”

    謝狗伸手擋在嘴邊,“山主,咱們才是一夥的,莫要胳膊肘往外拐向個廢物,寒了眾將士的心。”

    宋雲間也不惱火,白景跟小陌,都是道齡萬年的遠古大妖,他們這些遠古道士,何止是說話直截了當,修道煉劍生死不都是?

    宋雲間笑道:“桃花數量有增有減,只要一直保持增多減少的形勢,就真是天下太平了。”

    陳平安說道:“大驪只是浩然十大王朝之一,大驪世道變得更好些,還談不上天下太平。”

    謝狗雙手叉腰,“聽聽,這才是措辭精準,攖寧道友啊攖寧道友,你可長點心吧你。”

    宋雲間一笑置之。他已經琢磨出跟謝狗的相處之道了,只要不將其視為正常的修道之人,那麼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合理的。

    陳平安突然自言自語道:“我上次來京城,就跟荀趣無意間提到了‘妙筆生花’一語,現在荀趣就開始跟百花福地對接具體事務,算不算是一種心有靈犀的言出法隨。”

    宋雲間說道:“這不是好事嗎?道人求道,何等艱辛,自古到今,難在印證。得道之士,心誠則靈,應驗言語,有感必孚。這才是證道飛昇該有的嶄新境地吧?”

    小陌不擅長這些籠統道語,別說跟誰清談打機鋒,就是想多了,就跟喝了劣酒假酒差不多。謝狗則是不敢隨便言語。

    陳平安也只是隨口一提,返回屋子,桌上鋪了許多州郡堪輿圖,用硃筆畫出了幾條路線,既如人身經絡,也似大地龍脈。

    除此之外就是讓容魚列一份名單、整理出三本冊子,分成京官、地方文官和駐地武將三個類別,將近三屆大驪京察大計當中考核優異的官員檔案都做個簡單的彙總,可以適當側重正值青壯的中層官員的檔案履歷。容魚做事情是極有章法的,很快就給到了第一份名單,還說明天申時就可以給到第二份更為詳實、準確的檔案。陳平安坐在那張鑲嵌有圓形青瓷片的椅子上,開始翻閱一本京察冊子。在天子腳下當官,便更能知根知底?不好說。

    陳平安已經將整座國師府都給煉化。

    小陌和謝狗又先後增補了層層禁制。小陌是天賦神通使然,謝狗則是手握道脈極多,陣法一道,皆非弱手。

    陳平安手中的這支毛筆,是一件在大驪千步廊諸多衙署早已通行的仙家器物,使用者根本不必使用硯臺墨錠,筆鋒不必蘸墨,提筆呵氣就能書寫。類似這樣的物件,大驪朝廷還有不少。大瀆南邊的各國,就是稀罕物了,估計只能是中樞重臣才能接觸到,由朝廷內府定期供應,並未推廣開來,是他們不知道這類物件的好處嗎?當然不是,是他們國庫沒錢。

    刑部侍郎趙繇來到國師府,進了官廳落座,容魚很快端來茶水,趙繇快速喝過一口茶水,也沒有任何客套寒暄,徑直說道:“剛剛去了趟兵部衙署,跟吳王城談過正事,沈老尚書就出現了,託我問國師啥時候去那邊坐坐,提醒你不要言而無信,反正一天不去,也是可以的,他就一天不跟陛下遞交辭呈,一天不交出兵部堂印。”

    到底是自家文脈道統裡邊的師侄,同樣是三品官,雖然也有個正、從之分,不過人家洪霽好歹是整座京師北衙的一把手。趙侍郎是不見外的。

    趙繇抬起胳膊轉了轉,說道:“你總要給我一句準話,給個確切的期限,明天,後天?兵部堂官更換一事,誰來接任,何時接任,上報御書房討論,如何控制廷議,尚書一換,整座兵部必然都要跟著動一動。這些都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也學一學沈沉,你今天不給我個日期,我就在這邊打地鋪了。衙門點卯,禁中夜值,我都在國師府通宵達旦忙碌公務了,還跟我計較這些個?”

    陳平安說道:“呦,火氣還挺大。”

    趙繇喝了一大口茶,將茶杯放在手邊的花几上,不對,趕緊又提起來細細端詳一番,問道:“莫非是真品?”

    陳平安說道:“只要別順手牽羊,真假你說了算。”

    趙繇愛不釋手,問道:“上次文廟議事順手牽羊來的?”

    陳平安微笑道:“刑部跟兵部兩位侍郎大人聊什麼正事,我很好奇,說說看,商量著如何造反啊?”

    趙繇氣笑道:“國師大人在大殿上一站,再去御書房一坐,就大搖大擺打道回府了,莫非京城戒嚴一事就結束了?四艘大驪劍舟帶著軍用渡船浩浩蕩蕩南下一事,就不管了?是誰說的,此次京察分明暗兩條線,慶典籌備本身就是京察的一部分,要不要檢查檔案勘驗一番?今天的大驪京城,奇人異士何其多也,除了刑部自家的供奉,要不要地方上諸州將軍的隨軍修士,配合著刑部幫忙盯一盯他們的行蹤?”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道:“趙侍郎跟我訴苦不著,我又不是吏部尚書。想升官,轉遷吏部當侍郎之類的,多跑跑長孫茂那邊。”

    趙繇說道:“說回正事,一是餘氏祠堂那邊給出的結果,你覺得夠不夠,需不需要再拎出幾個,能夠放到邸報裡邊去的那種。二是關於大瀆牽扯到那麼多涉事官員,是繼續由刑部單獨辦案,還是國師府另有方案?三是百花福地跟我們大驪結盟,我剛剛聽說了,需不需要讓禮部那邊稍微露個面,弄一場締結山上盟約的簡單儀式?”

    陳平安直截了當說道:“夠了,但是你必須再找出一條線,能夠讓朝廷邸報寫滿的那種。刑部單獨辦案,如果需要額外人手只管跟我提。盟約典禮儀式,暫時不需要。”

    趙繇點點頭,將那花神杯往袖子裡一放,起身道:“那我就當你明天大駕光臨兵部衙署,這就去給沈老尚書帶話。”

    陳平安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道:“趙侍郎,類似的試探,就沒有再來一次的必要了。”

    趙繇說道:“總得有一次,讓我看到了結果,我才肯誠心誠意與國師說一句保證下不為例。”

    是你陳平安說一查到底、上不封頂的,你總得在事實上讓我信服,如果只是嘴上說幾句輕飄飄的漂亮話,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陳平安點點頭,“說得通。”

    趙繇拱手作別,再不給陳平安“挽留”的機會,大步跨過門檻,真是下了臺階就往二進院落那邊跑啊。

    剛好與懷捧一隻錦盒的容魚擦肩而過,她神色古怪,猶豫了一下,仍是問道:“趙侍郎,國師說將那隻花神杯送你了?”

    趙繇腳步不停,轉頭笑道:“容魚姑娘,他沒說這話,我自己拿的。”

    容魚問道:“確定了?”

    趙繇點頭道:“確定。”

    容魚忍住笑道:“趙侍郎倒也是真心替國師著想的,不愧是文聖一脈的師叔師侄。”

    趙繇停下腳步,疑惑道:“容魚姑娘,此話怎講?”

    容魚拍了拍錦盒,說道:“國師方才讓我去取來一整套的花神杯,說既然要送就乾脆點,送十二隻杯子得了。是福地花主齊芳親自讓人送來的,想來不是贗品。”

    趙繇從袖中摸出自己那隻花神杯,再瞧瞧容魚的那隻錦盒,若是臨時改口,趙繇沒那臉皮,轉念一想,重新將花神杯丟入袖中,笑道:“無妨,能夠從他手上拿走一隻花神杯,還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容魚笑著點點頭。

    趙繇只覺得神清氣爽,剛要轉身離去,認為還是要與容魚致歉一句,“可惜連累容魚姑娘盒子裡邊,缺了一隻花神杯。”

    容魚笑眯眯道:“沒有啊,錦盒裡邊是十二隻。”

    趙繇愣在當場。

    陳平安站在臺階那邊,嘖了一聲,笑道:“趙侍郎,咱們是同鄉人啊,家鄉就是出瓷器的地方,我不過是當了幾年窯工學徒,你可是自家有私人龍窯的,結果連瓷器鑑賞的半點眼力都沒有,這就有點不像話了,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這輩子就沒有拌過泥料拉過坯吧?以後出門最好別跟人說你是處州龍泉郡人氏。”

    趙繇也懶得再跟他絮叨半句,想起一事,就去找林守一抽空閒聊幾句。

    在林守一那邊稍作片刻,趙繇離開國師府,發現容魚就在門口等著,將那隻錦盒遞給趙繇,“趙侍郎,拿走便是。”

    不曾想趙繇搖搖頭,“他白送我一套真品花神杯,都不如我自己拿走一隻贗品花神杯。”

    容魚有些不解,既是同鄉同齡人,還是同一文脈,你跟國師較什麼勁吶。

    趙繇前腳才走,便又有一位侍郎大人健步如飛,往國師府這邊趕,與捧著錦盒站在原地的容魚打過招呼,此人便衝入大門,一進國師府地界就驟然停步,容魚見曹耕心舉起那隻紫皮酒葫蘆就開始仰頭喝酒,很豪邁,跟喝水似的。容魚啞然失笑,敢情是曹侍郎偷跑這兒喝酒來啦?

    曹耕心打了個酒嗝,拍了拍肚子,舒坦,今年大驪察計一事,管得嚴啊,可把他憋壞了,就找藉口來國師府商量事情,過過癮。

    曹耕心眼尖,早就瞧見趙侍郎跟容魚姐姐的眉來眼去了,呸,是趙侍郎眼神炙熱,心懷不軌,容魚姐姐不為所動,厲色呵斥。

    曹耕心問道:“容魚姑娘,這盒子裡邊是?”

    容魚笑道:“是十一隻花神杯。”

    曹耕心疑惑道:“咋個缺了一隻?”

    容魚笑著不說話。

    其實趙繇取走的那隻花神杯正是真品。

    曹耕心試探性問道:“容魚姑娘,不如咱們一起去跟國師打個商量,連杯子帶盒子一併送我唄?”

    容魚笑著搖頭。

    曹耕心一跺腳,提起酒葫蘆就又狠狠灌了一大口,藏好酒葫蘆之後,使勁拍打衣袖,急急返回吏部衙門。

    ————

    已是酉正初刻。

    京城內城最東邊,有一處將整座老鶯湖圈起來的私人園林,據說如今京城最大的仙家客棧,最早就想要選址此地,可惜價格沒談攏。有小道消息,園林的主人,是個身份晦暗不明的世家子,只需要曉得他家的祖宅不是在篪兒街就是意遲巷,這就足夠了。都說買賣不在仁義在,他就沒有這樣的講究,與那幫忙談價格的說客,當面罵了一句很狠的髒話,給那姓董的鄉巴佬帶句話,讓他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幾個臭錢,充什麼大爺,再來煩人,小心我直接讓他捲鋪蓋滾出京城。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

    沈蒸已經在這邊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他在等一個名叫柳䢦、綽號“渠帥”的男人。他真正等待的,是權勢。

    準確說來,是一塊能夠幫自己通往更大權勢的敲門磚。因為柳䢦終於肯將他引薦給神通廣大的“六爺”了。

    大日炎炎,即便是酉時了,沈蒸依舊覺得有些煩悶,整座京城就跟個蒸籠似的,他站在一棵柳樹蔭涼裡邊,時不時望向大門那邊,即便已經站了將近半個時辰,沈蒸依舊耐心等待柳䢦的現身。猜測那位手眼通天的六爺,極有可能在酒足飯飽之後,才會見自己,怎麼都該酉時末甚至是戌時吧,等著便是,至於雙方見了面,能夠說上幾句話,沈蒸心裡也沒底。

    他也很好奇那個姓董的,到底是什麼人物,到底是有錢到什麼份上,才敢數次提價,想要盤下整座老鶯湖園林。

    更好奇此事不成,竟然就直接換了個更好的地方,聽說還是一座仙家客棧。

    在沈蒸看來,這不是打那位世家子的臉麼,不料後者好像就沒有使絆子,那座做著神仙錢買賣的客棧,

    沈蒸這輩子打過交道的官,最大的,就是縣尉了,他根本不懂裡邊的門道。

    都說官場跟了誰比什麼都重要。像他們這些混底層江湖的,不是一樣的道理?

    百無聊賴,沈蒸伸手摺了一片柳葉叼在嘴裡,其實剛到這邊的時候,他還擔心這座園子門房雜役之類的人物會過來趕人,還好,從頭到尾就根本沒人搭理他。

    沈蒸是從外城宅子一路徒步走來的,私人車駕,馬匹自然都是有的,而且那匹馬還是從大驪邊軍裡邊淘汰下來的。但是沈蒸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走路,主要是怕鬧笑話,不小心在柳䢦那邊就惡了印象。

    此刻沈蒸浮想聯翩,很想知道自己十年,二十年?之後,會不會也有個名聲鵲起、混得還行的年輕人,為了見自己一面,也會有這般……操蛋的心境?

    天上的事情,他不會仙術,蹦起來都夠不著那麼高的,大驪京城地面,一國首善之地,百衙林立,魚龍混雜,也輪不到他管什麼,絕不敢隨便伸手,但是在“地面”以下,見不得光的角角落落,那些讓大人物們嫌髒的腌臢地界,他自認還算有點能耐,有些見識。

    鳥有鳥道,蛇有蛇路。

    各有各的活路和活法。

    他是大驪京畿嘉魚縣人氏,嘉魚縣是一個出了很多武將的地方,都說是個魚躍龍門的風水寶地,同時也有很多個江湖幫派。

    沈蒸今年二十七歲,十二歲就開始混幫派,二十四歲的時候,帶著百來號兄弟們進了京城地面,在外城站穩了腳跟。打拼了幾年,終於有了點名氣。但是剛剛被柳䢦的幫派給兼併了,就在前一晚,沈蒸親手做掉了兩個死活不肯與柳䢦低頭的兄弟,從軍師兼賬房先生的身份,變成了幫主。

    他想要賺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想睡至少得是當朝三品官的女兒,想要成為渠帥柳䢦那樣呼風喚雨的人物,黑白兩道都混得開,

    沈蒸覺得自己命裡只缺一個貴人。

    今天他就要去見這個人。

    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緩緩駛向那處私人園林,車伕是個精悍青壯,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兩個男人各自靠著車壁相對而坐,其中體型跟一座小山似的胖子,使勁扇動一把描金扇子,額頭和脖子裡邊依舊滿是油膩汗水,胖子不停埋怨道咋回事,好像往年這個時節可沒這麼熱啊,韓六兒,該乘坐我那輛馬車的,貼上一張仙家售賣的驅暑符,嚯,足足一旬都是涼爽的,就是價格貴了點,對了,韓六兒,問你個事兒,這些近些年在各州坊間都能買的符籙,真是那姓董的財路之一,你消息靈通,說說看,回頭我好跟那些姐姐妹妹們吹個牛,就說符籙是姓董的送我……

    另外那個差不多歲數的男人,此時是一副文士裝束,但是身上官氣頗重。

    聽著胖子碎碎唸了一路,男人幾乎不搭話,此刻終於開口調侃道:“韋赹,那些跟了你的女子,她們圖什麼?你也說道說道。”

    胖子哈哈笑道:“還能圖什麼,她們又從我這邊掙不了幾個錢,估計只能是貪圖我的美色了?”

    男人掃了一眼胖子,搖搖頭說道:“她們偶爾拿到手一點,也算是掙著辛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