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演武(第3頁)

    簡而言之,他與真名陸絳的大驪太后“南簪”都能攀上親戚。

    在大驪國師慶典期間,陸神去了趟太后娘娘南簪那邊,這位都快當了“十四境候補”三千載了的陸氏家主,算是親自幫她一筆勾銷了族譜上邊的“陸絳”。

    見他一副比餘瑜更加如臨大敵的樣子,陳平安忍俊不禁,笑問道:“見過你家老祖宗了?是順勢認祖歸宗,還是猶豫不定,跟曹侍郎好好商量一番?”

    陸翬也有些尷尬,照實說道:“不敢隱瞞陳先生,下屬順坡就驢,認了個便宜祖宗,不認白不認。”

    陳平安點點頭,“見好就收。”

    陸翬說道:“陸神沒有騙我什麼吧?”

    陳平安說道:“他不敢。”

    陸翬如釋重負。天上掉下個老祖宗,賺了。若說“陸絳”因為身份的關係,難免顧慮重重,他陸翬有什麼可擔心的?

    關鍵是既然陳先生都沒有異議,那他還矯情個什麼勁,下次再與陸神見面,給老祖宗多磕幾個響頭都無妨。

    其實以前的陸翬不是這樣的,也曾是個持身極正、行事規矩的讀書人。自從上次被神性陳平安收拾得比較慘,就徹底不拘著言語性格,聽說連酒都喝上了。

    原來離開大驪太后寢宮之後,陸神就順便找了一趟陸翬,主動與年輕人講清楚了來龍去脈,從驪珠洞天講起,期間陸氏如何謀劃,至今日慶典。作為臨別贈禮,陸神還傳授給了一篇替既是陸氏陸翬、又是一字師量身打造的道訣,雜糅極多,例如稍微涉及到了陸神作為大道根本的地鏡篇。

    陸神還告訴陸翬,以後如有修行上的疑惑,可以去那座與落魄山當鄰居的天都峰,找他陸神當面解惑。當時見陸翬神色古怪,不敢隨便點頭答應下來,陸神笑言一句,你們國師是曉得所有內幕的,你小子不必疑神疑鬼,白白錯過一樁機緣。

    陸翬卻是讓這位剛認的老祖宗稍等片刻,原來要當場詢問陸神關於那篇道訣的疑難、精妙,何必多跑一趟遠路呢。

    看看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個字的太后南簪,再看看直接撂下一句“老祖宗且留步”的陸翬。

    當時陸神便覺得如今的大驪人氏,好像是真不把“修士和神仙”怎麼當回事啊。

    好像大驪境內,以前山上的修士有多橫,如今就有多慫。山下的老百姓以前有多犯怵,現在就有多不怕。

    其實在陸翬當面與陸神請教道訣之前,他們因為隨便挑釁陳先生,餘瑜沒啥事,陸翬在內幾個,卻是有了大道隱患,註定會在元嬰境瓶頸之時生出心魔,再與“某個他”廝殺一場,那還怎麼贏?以至於那位“罪魁禍首”,讓陸翬先自己想辦法,將來哪天,再去落魄山找他傳授一門儒家煉氣的“破字令”。

    這就像一個人把差點你打死了,他收了手,你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他說你需要自己去養傷,哪天覺得自己確實沒救了,再去找他討要一個保命的藥方。

    袁化境在拜劍臺煉劍閉關,陸翬早先就是袁化境這個山頭的,雙方關係莫逆,陸翬就直接寄信一封給袁化境,信上措辭比較混不吝,陳先生所謂的“將來哪天”破境無望了,這個將來,就是今日。我反正是扛不住啦,心灰意冷啦,一顆道心稀爛縫補緩慢得如同烏龜爬爬,袁化境你幫忙求求陳先生……

    陸翬的信上內容,袁化境難以啟齒,沒臉幫忙捎話轉述半個字,他就直接將那封信往桌上一拍,有勞山主自己過目。

    陳平安倒是不以為意,就讓袁化境離開拜劍臺的時候,攜帶一枚能夠承載道意的秘製玉簡,記載了儒家煉氣的“破字令”。

    如此一來,陸翬既學了儒家破字令,又從陸神那邊請教了那篇道訣。

    而且陸神以心聲提醒陸翬一事,別管用上什麼捷徑,不用計較會不會留下什麼隱患,近期一定要抓緊躋身上五境,過時不候。

    陳平安問道:“擅自將家學洩露給外人,你就不怕陸神今天傳道、明天就跟你算賬?到時候陸神真要搬出執行家法、清理門戶的名義,曹侍郎未必攔得住。”

    陸翬說道:“那就說明陸神識人不明,關我陸翬什麼事情。”

    陳平安笑著拍了拍陸翬的肩膀,“讀書讀出精髓了。”

    陸翬苦笑道:“實在是由不得我不換個活法。”

    陳平安轉頭看了眼隋霖那邊,改豔掩嘴嬌笑道:“還不速速破境。”

    隋霖苦笑道:“我也不是陳先生那種什麼都能學、學了就能拿來用的修道天才啊。”

    改豔嬌滴滴笑道:“怕什麼,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能夠提升一點修為是一點。”

    周海鏡抬起手臂,伸手搓捏一支珠釵,笑道:“男人快不得快不得。”

    蜆無法破陣,陳平安卻是如入無人之境,來到一個小光頭身邊,一起坐在臺階上,背後就是一座大雄寶殿。

    法號後覺,辰。小沙彌身穿素紗禪衣,來自京師譯經局。最喜歡裹了頭巾、方便遮掩那顆小光頭,去廟裡給佛祖、菩薩們捐香油錢,也不求他們幫助自己成佛,成佛總是一件莫向外求的自家事嘛。但是求他們保佑自己走在求佛路上,少些橫禍災殃,畢竟自己年紀太小,佛經讀得還不多,不過如今自己有點道行了,感覺眼中已經沒有什麼和尚啊男人啊了的,到底女人還有一些,不漂亮的也沒了,漂亮的,還有些。

    小沙彌疑惑道:“陳先生,我師父說繡虎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廟內佛法非神通,廟外燒香真本事。’”

    小沙彌撓了撓光頭,“我琢磨出了好多的見解,總覺得不對路,依舊不確定到底是啥意思。”

    陳平安問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別教典籍看不看,看得多不多?”

    小沙彌使勁點頭,“看啊,怎麼不看,多啊,非常之多。有了好些書上看到、心中點頭的見解。”

    陳平安笑道:“說說看,比如?”

    小沙彌說道:“天道自然,人道自己。”

    陳平安沉默片刻,點頭道:“終為養生主。”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今世道怕盜遠遠多於賊,天道卻是厭惡賊多過於盜。關於此事,你以後好好體悟一番。”

    小沙彌想了想,點頭道:“好的,我這個法號好,‘後覺’,不用太聰明。”

    陳平安笑道:“道號摶泥的大源國師,他的名字就叫楊後覺,有緣,你們可以多聊聊。”

    小沙彌說沒問題,想著去廟裡捐過了香油錢,就去找摶泥道友請教學問。

    地支的殺手鐧之一,是袁化境的仿造飛劍,“倒流”。不止是輔佐隋霖的本命神通那麼簡單。

    試想一下,敵對一方受了重傷,以各種玄之又玄的手段、靈丹妙藥來恢復修為、或是肉身,袁化境立即祭出此劍,給你來一手光陰倒流,再來專門針對。

    或是對手施展出了壓箱底的攻伐手段,也給你來幾回倒流,地支一脈就有了反覆推衍演算的空當。

    而且次數多了,就有了頻繁觀摩絕學、與其偷師的機會。眼力不濟,次數來湊。

    這場拿一位十四境鬼物來練手的效果,其實已經比陳平安預期要好上許多,至少目前還算鬥法鬥得有來有回。

    山巔,青衫飄搖,瞧見了來此串門的陳先生,少年立即撤了真身,恢復人形,同樣是稱呼陳先生,苟存卻是最實心實意的。

    苟存,申。山澤精怪,野修出身,名字是自己取的。一年到頭眼神冷峻,脾氣不太好,殺氣騰騰,只要他出手就沒個輕重。

    這位少年精怪的願望,卻是將來能夠當個小國的國師,下令國境內所有人都不準吃狗肉。

    他擁有一件本命物,能夠讓他財運亨通,屬於出門就能撿錢的那種。

    故而昔年地支一脈打掃、清理戰場,都喜歡讓他去翻翻撿撿,總能有些意外之喜。

    偏偏國師崔瀺說他是個“窮鬼”。作為地支一脈狗頭軍師的餘瑜,她的想法一向天馬行空,說窮鬼好啊,咱們都不曉得賺錢是什麼活計,偏門財來錢太快了,窮點好。小沙彌就經常唸叨著什麼法佈施、財佈施之類的。所以他們時常做些不留名的善事,都是花的這筆錢。地支一脈十二人,大道息息相關,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掉隊了,就會拖所有人的後腿,當然,若是誰異軍突起了,也都是帶著大家一起坐地分贓大道裨益,至多就是比例有所不同。

    苟存壯起膽子問道:“陳先生,崔國師說等我玉璞了,就會讓我去當個小國的國師,這話作數嗎?”

    崔瀺說他以後如果躋身了上五境,可以得到“一點點”的寶瓶洲氣運。還有機會熬出個仙人境。

    陳平安點頭道:“崔瀺答應你的事情,我當然認。”

    大驪王朝有三十二個藩屬國,將來幫苟存挑選一個偏僻小國就是了,當然還需要幫他事先準備好幾位幕僚。

    之前的地支一脈,他們過於驕傲了,目中無人。

    可以說是因材施教,也可以說是對症下藥。

    “打磨”了三次,得見大道之上別有天地。

    比如讓隋霖去好好研究守一法,逛一逛京城崇虛局和譯經局,聽僧人升座說法,聽真人開課傳道。

    改豔自己說過,打破元嬰瓶頸躋身上五境,她已經有旁門左道的捷徑可以走。她自己都不擔心,陳平安有什麼可擔心的。

    袁化境是極有野心的。他想要憑藉飛劍“夜郎”的本命神通,躋身仙人之後,打造出一撥“仿地支”的傀儡修士。

    在大驪京城先後三次交手,陳平安都是先對苟存動手,是一種直覺,必須先拿下苟存。

    先前苟存其實挺鬱悶的,結果周海鏡來了一句,說這就叫買賣人的“殺熟”。

    被苦手大煉為本命物的停水鏡,暫時只能摹拓出一位玉璞境修士的“實境”。

    等到苦手躋身玉璞境,便能仿造出一位以假亂真的仙人。若他自己就是仙人境,甚至可以實境出一座較小的洞天福地,配合改豔這位畫師,只需他們兩位動手,其餘地支成員就可以看熱鬧了,隨便對付一位被困在無比真實的道場之內的仙人,讓他自己跟自己打架,切身領教一番何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當然,關於這道學問,陳平安還是有些獨到見解的。

    所以先前陳平安在扶搖麓道場閉關期間,閒來無事,就跟科舉制藝一般,寫了一篇關於“天與水相違”的破題文章,詳細解釋了古人為何會認為天象與水相是相背離的,以及如何調和的幾個設想。

    陳平安來到一條雲霧繚繞的山路上,步入一座崖畔涼亭,有修士手持一把古鏡,與天邊那輪明月交相輝映。

    苦手,地支之巳。野修出身,金丹境。年紀輕輕就一臉苦相,使得額頭早早有了幾條皺痕。

    他的大道根腳,要比精通彩練術的改豔“豔屍”更加犯忌諱,是一位被視為“十寇”候補的賣鏡人。

    之所以只是候補,不是說賣鏡人禍亂人間的本事不如十寇,只是因為他們這個行單,數量過於稀少。

    “苦手”,真是沒有取錯名字。差點就成了陳平安的苦手,當真是毫釐之差的險之又險。

    陳平安可謂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竭盡所能,才堪堪將那個“他”拘押起來。就因為苦手的一把停水鏡,只差一點就前功盡棄。

    陳平安看了眼懸空的那輪皎皎明月,同樣銘刻有一圈迴文詩的古篆銘文,真是貨真價實的“大字”,一一鑲嵌青天中。

    “人心方寸,天心方丈”,“吾之所見,山轉水停”,“以人觀境,虛實有無”。

    陳平安問道:“進展如何?”

    苦手點頭道:“差不多了。”

    已經即將摹拓出一位“無境”的“蜆”,不斷糾錯,一次次修正細微的偏差,使得“蜆”越來越趨於真相。

    一旦成功,“蜆”就會變成一位鏡中人物。而且它會是一張白紙,未來大道之上,它擁有無數種可能性。

    陳平安說道:“可以收起停水鏡了。”

    苦手毫不猶豫照做。

    其餘地支成員皆是精神一震。

    蜆始終如吊死鬼一般懸在青天黃土之間,滿頭青絲飄來蕩去。

    陳平安找到周海鏡,說道:“準備好了?”

    她默然點頭,將那些髮簪飾品都悉數去除。

    周海境,醜。純粹武夫,山巔境。寶瓶洲武評四大宗師之一。

    周海鏡是西南沿海小國漁民出身,其實她已經五十七歲了,仍是二十幾歲的容貌。

    她練拳的路數,極為簡單粗暴,就是在海邊“打潮”。

    她的加入,不只是有了她便終於補足地支而已,更因為她才是地支一脈關鍵所在,真正殺力所在。

    等到陳平安來到身邊,周海鏡就再沒有半點嬉鬧玩笑的心情。

    不是純粹武夫,就不會理解她此刻的心境。

    只要是志在登頂的習武之人,豈敢不對其敬若神明。

    陳平安說道:“我可以預支你一份武道氣運,只需事後歸還。接下來這場捉對廝殺,地支一脈的最終殺力高低,就看你了。”

    周海鏡點頭道:“絕不讓陳國師失望!”

    陳平安不置可否,抬頭望向那個蜆,說道:“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

    蜆瞬間轉頭,眼神冰冷,心中大恨,她死死盯住這個大言不慚的年輕人。

    陳平安只是說道:“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蜆突然笑道:“你更可憐。”

    周海鏡閉上眼睛,她只是輕輕呼吸一口,天地間便響起雷鳴一般的震動迴響。

    她開始登天,一雙眼眸變作粹然金色,眉心處浮現出一隻豎眸,她伸出手去,手心便顯化出一杆鐵槍。

    大道殊途同歸,好像聰明人跟聰明人很容易想到一塊去。

    崔瀺負責為地支一脈搭建框架,陳平安就負責縫補和完善地支。

    在青冥天下,吳霜降造就出了一位偽十五境的姚清。

    在地支一脈這邊,陳平安也讓九境瓶頸的周海鏡,層層累加,最終一步登天,躋身止境神到一層,且有諸多神通加持在身。

    宋續坐在曬穀場的黃泥牆頭,雙手環胸,仰頭望向那份異象。

    道士葛嶺面帶微笑,覺得修道一事好生辛苦,卻是值得的。

    改豔跪坐在風流帳內,挺直腰桿,神采奕奕,嫵媚變作端莊。

    少女餘瑜懷捧竹筒,隨手丟出一支箭矢,哈哈笑道:“斬立決。”

    袁化境站在洞府門口,也很好奇如今他們地支,經由兩任國師合作打造而出,到底斤兩如何,畢竟是頭一遭啊。

    韓晝錦坐在宮殿屋脊上,期待萬分。

    陸翬心情激盪,開始喝酒。壯哉大驪!

    地支一脈最大的殺手鐧,終於在即將日墜西山的前一刻鐘,水落石出了。

    文聖賢武止境,身負兵家神通,掌握地支一脈所有的術法,而且還是一位擁有多把本命飛劍的劍仙。

    只見周海鏡披掛一副彩色甲冑,手提一杆鐵槍,施展出法天象地,萬丈身形,縈繞著十二條彩色飄帶。

    提槍登天而去的“周海鏡”,單獨面對一頭雨後的十四境鬼物。

    既是演武。

    更是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