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道之上(第3頁)

 桂夫人一掠而去,轉頭對老漢無奈道:“照顧好陳平安!”

 老漢苦笑點頭,掙扎著站起身。

 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四面八方的所有金袍老蛟,緩緩走向兩條小舟。

 只有那條始終站在原地的金色老蛟,從頭到尾凝視著陳平安,以心聲告知道:“小傢伙,你再不畫完這道符,趕緊扭轉戰局,你們所有人就都要死了,桂夫人要死,老舟子要死,你也要死,都要死啊。”

 作甚務甚,雨師敕令。總計八字的一張斬鎖符,陳平安到最後只寫了六個字,而且極其不講規矩,這道符不出意外,就已經算是作廢了。

 其實陳平安寫完最早四個字,雖然耗時很久,比起以前畫符要漫長許多,但是在那個雨字上,陳平安不管如何運轉氣機,就連那一筆橫都寫不出,青色材質的符紙,好像根本就不願意接納這個字眼,兩軍對峙,陳平安孤軍奮戰,面對一座巍峨高城,能做什麼?

 人力終有窮盡時,不以什麼雄心壯志和堅韌毅力所改變。

 陳平安死撐半天,仍是無法落筆,當陳平安手臂第一次出現顫抖,一大口心頭血,湧至喉嚨口,被他強行嚥下,迫於無奈,陳平安直接跳過了雨字,師字關隘,又是一道天塹,陳平安再次繞過,好在敕令二字,勉強為之,在那口純粹真氣的強弩之末,終於寫完了。

 陳平安這一口氣用完之後,已經筋疲力盡,持有小雪錐的那條手臂頹然垂下,本就是強提一口氣,這次畫符不成,無異於雪上加霜,這會兒體內氣血翻湧,除了那口已經傷及本元的心頭血,還有無數從內而外滲出的血珠子,極其細微,從神魂、氣府、筋骨、皮肉一點一點往外流淌、凝聚。

 金袍老蛟第一次如此動怒,憤然罵道:“沒用的廢物!等了你這麼久,你竟然連‘雨師’二字都寫不出來?!”

 老蛟一步步向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動筆!重新再畫一道符!”

 陳平安怔怔看著那張青色符紙,局勢沒有變得更壞。

 但是也沒有變得更好。

 好像跟神誥宗的那位道姑在大道上分道揚鑣後,離開驪珠洞天后一路好運的陳平安,運氣就開始走下坡路,彷彿再一次回到了破碎下墜之前的驪珠洞天。

 這一次,更是直接身陷死地。

 陳平安抬起頭道:“你這麼想我寫完這道斬鎖符?是在圖謀什麼吧?”

 金袍老蛟仔細打量了一番少年,笑著點頭道:“自然。只不過現在說這些沒意義了,浪費我這麼多時間,你稍後的三魂七魄會被製成一枝枝蠟燭燈芯,在蛟龍溝水底燃燒上百年。”

 陳平安瞥了眼握有小雪錐的左臂,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提起,不單是這條胳膊,滿身鮮血從七竅和肌膚滲出,潺潺而流,“死之前,我一定要寫完這兩個字。”

 金袍老蛟眼神陰沉,笑道:“少年郎有志氣,我拭目以待,而且不惜親自為你護法,可莫要再讓我失望了啊。”

 陳平安咧咧嘴。

 抬起右手手臂,胡亂抹了抹眼睛,擦去模糊視線的血汙,大致看清楚“雨師”空白處的符紙位置,然後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唸道:“作甚務甚……作甚務甚……”

 一瞬間。

 陳平安開始落筆於符紙。

 金袍老蛟嗤笑道:“少年,這可不是什麼雨字啊,是不是受傷太重,腦子也拎不清了?”

 又一瞬間。

 金袍老蛟再無半點笑意。

 符紙之上,不再是所謂的符籙一點靈光。

 而是一縷神光在迅猛凝聚。

 陳平安只是保持那個姿勢,不是不想動,而是實在無法動彈了。

 這張斬鎖符,已經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斬鎖符。

 因為不是“作甚務甚,雨師敕令”。

 而是“作甚務甚,陸沉敕令”。

 陸沉敕令!

 而那位金袍老蛟同樣是紋絲不動,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陳平安嘴唇微動,默默感受著筆下紙上的那些溫暖神意,福至心靈,嗓音顫抖,輕聲道:“我見到書上有說過,聖人有云……”

 陳平安咳嗽不止,總算說出後半句話,“潛龍在淵。”

 這口頭上的八個字,彷彿比起符紙上的八個字,絲毫不遜色。

 總計十六字,落在蛟龍溝當中,簡直就是一陣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諾!”

 “謹遵法旨!”

 一聲聲從蛟龍溝深處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天地寂靜。

 數十位金袍老蛟融入一個身形當中,他低下頭,拱手抱拳,但是滿臉獰笑,“領旨之前,少年死吧。”

 蛟龍溝上空,一道粗如山峰的金色劍芒從天而降。

 直直落向少年頭頂。

 有人能救一救,但是不願意,例如那位竹衣少年身邊的元嬰老嫗。

 有人想要救,但是為了范家大業,只能選擇退縮不前,比如桂夫人。

 有人是無可奈何,不惜換命給少年,比如那位近在咫尺的老舟子。

 更多人是看熱鬧而已,大局已定,還需要緊張什麼?

 陳平安在這一刻,好似一切人心世情都已洞悉,可是神色不悲不喜。

 袖中滑出一對印章,山水印,停在頭頂上空。

 那道金色劍光崩碎之後,一對山水印,只剩水印,山印已無。

 大道之上。

 一人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