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二百九十三章 鷹不飛

 那面容青白、身穿縞素的孩子,腦子足足轉了一圈,這才繼續跟隨大人一起前行,身形消逝在小巷深處。

 陳平安神色自若,也不繼續張望那邊的詭譎景象,瞥了眼張貼在大門上的鎮妖符,只是普通的黃紙材質,用起來不算太過心疼。先前那麼大一場雨,門扉為雨水浸透,可是被陳平安隨手貼在門板上,牢固異常。

 門上貼著市井坊間最常見的兩位彩繪武門神,不知是桐葉洲享受香火的武廟聖人,還是沉香國曆史上的功勳大將。

 今年已經過去大半,彩繪門神被風吹日曬雨淋,褪色厲害,還有點黯淡無光,有一絲遲暮腐朽之氣。

 陳平安躋身武道四境之後,氣血雄壯,魂魄堅韌,看待這方這些?”

 陳平安搖頭道:“不教這些,傳授我拳法的老人,只教我……”

 陳平安站起身,輕輕一拳遞向雨幕,“要隨手一拳,打退雨幕十丈百丈。”

 陳平安收起拳頭,輕輕擰轉手腕,如提筆畫符,“要在筆端流瀉符籙真意,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陳平安再虛握長劍式,輕輕向前一揮,“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唯有一劍。”

 陸臺怔怔看著對面屋簷下,那個跟平常不太一樣的白袍少年。

 陸臺蜷縮在椅子上,雙手籠袖,久久無言。

 陳平安咧嘴一笑,拿了椅子就要回屋,“你也早點睡。”

 陸臺認真問道:“陳平安,三者之間,你如果只能選一樣,會選什麼?”

 陳平安愣在當場,這個問題還真沒有想過,思量片刻,回答道:“當初練拳,是為了延續壽命,算是我的立身之本,以後會一直練拳,如果活得夠久,我希望能夠打上一千萬拳,當然在這期間,一定要躋身武道第七境。至於畫符,只是保命的手段,我不會鑽進去太深,順其自然。真正想要走得遠,還是……”

 陳平安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背後的那把劍,“是練劍。”

 陳平安神色平靜,眼神堅毅,“我要成為一名劍仙,大劍仙!”

 陸臺歪著腦袋,“圖什麼呢?”

 陳平安嘿嘿笑著,不說話,搬了椅子小跑回屋子,關門睡覺。

 陸臺翻了個白眼,沒了睡意,他便百無聊賴地哼著鄉謠小曲,最後乾脆站起身,在椅子上緩緩起舞,大袖翻轉如流水。之後坐回椅子打哈欠搖扇子,要不就是手指掐訣推算運勢,還會把腦袋擱在椅把手上,翻白眼吐舌頭假裝吊死鬼……

 就這麼熬到了天亮。

 陳平安按時起床,先去開門收回了鎮妖符,然後在屋簷下來來回回走樁練拳。

 陸臺瞥了眼陳平安的靴子,“回頭給你找一雙咱們仙家穿的,就不用再擔心雨雪天氣,貴一點的,甚至可以水火不侵。”

 陳平安沒好氣道:“要那玩意兒幹啥,跟人打架還得擔心靴子會不會破,多礙事,白白多了一件心事。”

 陸臺嘆息道:“你就沒有享福的命。”

 陳平安問道:“昨夜後邊沒發生什麼怪事吧?”

 陸臺點了點頭,“還真有,好像飛鷹堡有人撞見鬼了,離著這邊不算太遠,雙方大打出手,挺血腥的,不過沒死人。”

 陳平安想了想,“那咱們白天走動走動,看能不能發現真相。心裡有數之後,再確定要不要出手。”

 陸臺對此無所謂。

 風水堪輿,尋龍點穴,奇門遁甲,醫卜星相,他都挺擅長的,沒辦法,祖師爺賞飯吃,哪怕學得不用功,整天變著法子偷懶,可還是在同齡人當中一騎絕塵,這讓他很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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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臺的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就概括了一場血腥廝殺。

 其實對於當時的局中人而言,遠遠沒有這麼輕鬆。

 昨晚的雨幕中,有一個腰掛朴刀身穿黑衣的年輕人,與一位遊歷至此的道士,結伴夜行,斗笠之下的神色,一個慷慨赴死,一個憂心忡忡。

 滂沱大雨轉為軟綿小雨後,兩人走入一條巷弄,來到一棟荒廢已久的破敗屋舍前。

 身披蓑衣的年輕道人臉色微白,“今夜的凶煞之氣,格外重!”

 另外那名男子手握朴刀,肌膚微黑,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拖不得了!”

 這條巷子,住客極少,稀稀疏疏三四戶人家而已,多是上了歲數的孤寡老人,也不常與外邊聯繫,飛鷹堡的習武子弟,年少時分,比拼膽識,就是挑一個深夜時分,看誰敢不敢獨自走過這條狹窄陰暗的巷弄。

 都說這條巷子曾經有過一場血戰,飛鷹堡在江湖上沉寂之前,趁著老堡主剛剛去世,有一夥拉幫結派的仇人摸進飛鷹堡內,一個個手染鮮血,不是魔教高手就是邪路宗師,都是當年被老堡主打傷打殘的各路江湖梟雄。

 他們不小心洩露了風聲,被早有準備的飛鷹堡甕中捉鱉,堵在這條巷子裡,那一場廝殺,血流滿地,雙方殺得人頭滾滾而落,既有兇人頭顱,也有飛鷹堡老一輩人的腦袋,殘肢斷骸,幾乎沒有一具全屍,據說最後飛鷹堡的收屍之人,就沒有一個不吐出膽汁的。

 飛鷹堡是祖上闊過卻家道中落的那種武林幫派,曾有長達百年的輝煌歲月,在沉香國老一輩江湖人中,哪怕桓氏如今沉寂了數十年,名氣仍是不算小,尤其是已經過世的桓老爺子,德高望重,當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朝野皆知的江湖豪傑。

 只可惜這一代堡主桓陽的武道造詣,平淡無奇,未能撐起飛鷹堡的威名,而桓常年紀還輕,便有了當下青黃不接的慘淡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