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言念陳平安(第2頁)
雖然這位青虎宮宮主打架的本事稀拉無比,可到底是元嬰修為,一棵修道苗子好不好,大致能走到什麼高度,還是能看出個一二三。
姜尚真先問過了四名扈從的身份,陳平安沒有掩飾,姜尚真得知真相後,就沒一個猜對的,一拍額頭,自嘲道:“我的眼光跟陸雍有的一拼。”
氣氛彷彿並不凝重,不似仇寇相見分外眼紅,如老友重逢,或是談笑泯恩仇
可事實如何,就只有姜尚真和陳平安自己心裡有數了。
姜尚真問道:“此次北行,可還順利”
陳平安搖頭道:“磕磕碰碰,跟大泉王朝兩位皇子都起了不小的衝突。”
“哦”
姜尚真轉頭問道:“陸宮主,大泉皇帝叫什麼”
陸雍趕緊答覆:“劉臻。”
姜尚真望向陳平安,“我把他們老子拎過來,要他給你道個歉去趟蜃景城很快的,要不要多久,說不定你在青虎宮吃頓齋飯的功夫,劉臻就站在你跟前了。不過大泉王朝是大伏書院管著的,書院山主很有來頭,出自中土神洲的一座聖人府邸,有個當學宮大祭酒的兄長,你到時候別打死劉臻就行,不然我不好擦屁股。對那皇帝老兒飽以一頓老拳什麼的,當然沒關係。”
陳平安道:“你真不用這樣做,你能不能給我透個底,這次找我是為了什麼把我攔在天闕峰渡口,然後抓去玉圭宗”
姜尚真爽朗大笑,抹了把嘴,自顧自樂呵起來,“屁顛屁顛趕來的路上,我倒是想過這麼做。找你找得辛苦,說沒有半點怨氣,那是自欺欺人。其實玉圭宗是有弟子在蜃景城那邊修行的,不然我還真沒辦法在青羊宮守株待兔。與你直說了便是,我在蜃景城待了一天,詳細瞭解了你的所作所為後,還去見了次那個姓姚的新任吏部尚書,也就只是遠遠看了眼,就要蜃景城那名弟子以後幫著照拂姚氏,然後我自個兒直奔青虎宮,就為了見你一面。”
陳平安停下腳步。
姜尚真依舊拾階而上,淡然道:“到了上邊,自會與你挑明一切。”
陳平安跟上姜尚真,一起步入那座圍繞天闕峰的雲海,這段路程白霧茫茫,只是豁然開朗,見到了一座雄偉宮觀,原來是登頂天闕峰了。
在先前眾人走入雲海時,陸雍想著正兒八經看幾眼那丫頭,不曾想轉頭後,仍是給裴錢扭頭躲掉。
陸雍愈發驚奇。
這層繞峰流轉的雲海,可不普通,正是青虎宮的護山大陣,凡夫俗子深陷其中,就要名副其實的如墜雲霧,視野所及,空無一物。
陳平安站定,正了正衣襟,扶了扶頭頂那枚白玉簪子。
姜尚真依舊瀟灑前行,走出去數步,見陳平安仍然站在原地,轉頭望去,發現這個打死丁嬰的年輕人,神色十分奇怪。
等到陸雍裴錢以及魏羨四人都走到了山頂,陳平安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裴錢順著陳平安的視線望去,發現宮觀那邊,人頭攢動,似乎都在好奇是何方神聖,能夠讓宮主和那位玉圭宗大人物親自迎接。
青虎宮那邊的觀望之人,多是年輕不大的練氣士,多是少年少女,還有不少跟裴錢差不多大的孩子。
裴錢小聲問道:“咋了”
陳平安回過神後,一隻手輕輕按住裴錢的腦袋,微笑道:“最早的時候,我跟他們一模一樣,站在大門口,看著別人。”
陳平安繼續前行,跟隨姜尚真直接去往蛟龍布雨石壁那個方向的仙家渡口。
陸雍看了眼青虎宮那邊的子弟,一個個惹人笑話,一揮袖,沉聲道:“都回去修行!成何體統,不像話!”
經過那堵變幻莫測、蛟龍隱於雲霧若隱若現的石壁,走出三四里路,就到了天闕峰渡口。
是一艘懸停崖畔的巨大樓船,船底下竟是飛旋著無數青色鳥雀,像是它們以羽翼托起了這艘浮空大船。
陸雍心情複雜。
這艘渡船本該昨天就動身去往寶瓶洲老龍城了,只是被姜氏家主阻攔下來,手段很簡單,砸錢。
除了青虎宮沒敢跟姜尚真收錢,渡船所有乘客,都額外得到了一筆等同於路費的小暑錢,陸雍讓一位長老去當的善財童子。
也有不長眼的,罵罵咧咧,不願收錢,只想要跟青虎宮討要個說法,青虎宮招惹不起,姜尚真就到了渡船上,一巴掌把那名桐葉洲北方金丹修士,從天上渡船打入了清境山一座低矮山峰之中,等到青虎宮去將奄奄一息的金丹地仙,從山壁中拔出來,慘不忍睹,可知道了姜尚真的身份後,金丹修士拖著病軀,硬生生是咬牙重新登山,與那個一露面半句話不說、就動手傷人的姜氏家主賠罪道歉。
陸雍從頭到尾,盡收眼底。
見著了那艘鳥雀盤旋的仙家渡船,裴錢激動不已,恨不得立即施展一番瘋魔劍法,那可就是劍劍不落空啊。
魏羨四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番神奇景象,雖然臉上無動於衷,可心裡仍然感慨萬分。
這就是浩然天下了。
姜尚真站在渡口旁,笑道:“我就只送到這裡了。”
陳平安點了點頭。
姜尚真猶豫了一下,“能不能問一句,你師承何人”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
姜尚真仍不死心,“我無惡意。”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故意瞞你,而是我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師父。”
教他燒瓷的,是不願意收他為徒的姚老頭。教他劍氣十八停的,是阿良。教他拳法的,是十境武夫的崔姓老人。教他學問的,是齊先生和文聖老秀才。
教他要與人為善的,是爹孃。
姜尚真無奈道:“好吧,不願意說就不說。我這次找你,是有人託付我,交給你一樣東西,我已經小心裝在一隻瓶子裡頭,你收下後最好放入方寸物中,在你覺得到了真正安然無恙的地方之前,就再也不要拿出來。”
陳平安兩次遊歷,也算見識了不少,比如在飛鷹堡外就見過千里送人頭的。
但是與自己結仇的姜尚真,竟然跑這麼遠就為了送自己東西,陳平安打死都不相信。
姜尚真看著毫不掩飾自己戒備眼神的陳平安,一跺腳,施展神通隔絕出一座小天地,苦笑道:“扶乩宗之亂,你聽說過吧”
陳平安點頭。
姜尚真指了指自己,“那頭大妖受傷後,仗著皮糙肉厚,仍是給它逃入了西海,我呢,剛好就是去追殺大妖的三人之一,其餘兩個,太平山宗主宋茅,還有個桐葉宗管譜牒的老王八蛋,大妖傷重,難逃一死,只是我和桐葉宗的,都不願意下死手,怕惹急了大妖來一個玉石俱焚,傷了我們自身的修為,就想著慢悠悠跟著大妖耗死它,一路上還能欣賞欣賞風景,聊聊天。”
陳平安知道那場追殺,絕對不是姜尚真說得這麼輕巧愜意。
姜尚真轉頭望向西邊,唏噓道:“然後我們三個就遇到了一位劍修,那真是一身劍氣沖斗牛,天生一副俠義心腸,脾氣還好,一劍斬殺了大妖不說,還喜歡跟咱們講道理,更不貪圖大妖身軀……”
說到這裡,姜尚真一拍額頭,“真編不下去了……”
姜尚真眼神驟然間凌厲起來,盯著陳平安,“那名劍修問起了誰認識你陳平安,我便照實說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去而復還,說了句妖丹歸我了。就只有這麼一句話,太平山和桐葉宗就沒了任何異議,將一頭十二境大妖最寶貴的妖丹,任由我剖挖取走,我清楚那名劍修的意思,所以才來找你,就是為了將妖丹交到你手上。”
陳平安臉色如常,“那名劍修,我認識,叫左右。”
認識
就這樣
左右
真是個陌生的怪名字。
難道真是這兩百年才冒頭的年輕劍仙
姜尚真都想要跳腳罵娘了,凝視著陳平安的眼睛,手中多了一隻半臂高的精美瓷瓶,“你知道這顆妖丹的價值嗎你知道什麼樣的劍修,才能夠一劍斬殺現出真身的大妖嗎”
陳平安搖頭又點頭道:“妖丹的價值,我不知道,但是左右的劍術,我知道,左右親口對我說過,他的劍意比阿良低,劍術……比阿良高。我相信他。”
姜尚真面容僵硬,歪著腦袋,伸手揉了揉臉龐。
陳平安啊陳平安,你能不能別用這種輕描淡寫的口氣,講一個自稱“劍術比阿良還要高”的朋友!
陳平安也察覺到端倪,笑道:“放心,我與簪花郎周仕和魔教鴉兒的恩怨,跟你關係不大。再者,就算我去求左右,他也不會答應我,對你姜尚真出劍。”
自稱大師兄的左右。
那可是捏著鼻子才認的自己“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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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個屁!
姜尚真倒不是不相信陳平安的話,而是那個叫“左右”的劍仙,出劍需要理由嗎估計只需要他一個心情不好,就劈在玉圭宗山頭上了吧你陳平安去問問看桐葉宗那老王八蛋現在的感受接了一劍過後,為了不接第二劍,連那張老臉都不要了!
姜尚真打定主意,以後遠離陳平安為妙。
遞過裝有妖丹的瓶子,陳平安沒有二話,趕緊收入方寸物當中。
姜尚真輕聲道:“這隻瓶子也算件不錯的法寶,就當是我姜氏的賠禮了。至於你和周仕以後能不能遇上,遇上了又會如何,以後再說吧。”
裴錢瞥了眼陳平安和那個傢伙,就不再多看。
山神娶親是第一次,伸手指向頭頂渡船是第二次。事不過三。
裴錢是看得到兩人,忍著不多看。陸雍和魏羨四人是看不到,便不再多看。
片刻後,兩個身影重新出現在眾人身邊。
陳平安率先走向渡船,裴錢立即跟上,四人隨後。
陳平安登上渡船後,轉身向姜尚真抱拳道:“一碼歸一碼,謝了。”
姜尚真笑著點頭,多少年了,沒有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了
早有青虎宮管事在船頭等候,小心翼翼領著陳平安他們登上渡船頂樓。
姜尚真依舊望向渡船,久久無言。
陸雍就只能老老實實陪著這位姜氏家主發呆。
渡船本就只是在等待陳平安一行人,很快就緩緩升空,往北而去。
姜尚真收回視線,輕聲道:“貴客臨門,你們青虎宮就不打算送點什麼給這位陳仙師”
陸雍心一緊,識趣道:“理所當然,要送要送,只是還望前輩提點,該送些什麼才穩妥”
姜尚真冷笑道:“什麼貴重送什麼啊,好歹是個元嬰,還需要我教你送禮”
陸雍一咬牙,小心翼翼道:“若是那位陳仙師婉拒,青虎宮如何做”
姜尚真轉過頭,眼神冷漠,“哭啊惱啊上吊啊,人家能不收下天底下騙人錢財進自己口袋不容易,送錢還難青虎宮這點小事都做不到,你這個當宮主的,怎麼不去死啊”
陸雍大汗淋漓,“前輩教訓的是,我心裡有數了。”
姜尚真冷哼一聲,“不管你陸雍送出什麼,回頭報個價給我,雙倍償還青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