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他鄉遇故知(第2頁)
做人能夠不欠錢,不虧心。
他覺得這樣挺好。
喝著酒,酒肆老闆娘是位姿色平平的婦人,老實本分,守著祖傳手藝和那口老水井,不太會做生意,本該日進斗金的聚寶盆買賣,愣是給她做成了小本買賣。這麼些年過來,親眼看著這位昔年性情溫婉的鄰家大姐姐,嫁為人婦,年復一年賣著酒水,遇上了言語輕佻的酒客,還是會臉紅,會羞惱,但是她的眼角,也一點一點長出了皺紋,魁梧青年便會慶幸自己遇到了師父,說不定哪天老闆娘的孫子都老了,他還是當下這般容貌。
蜂尾渡雖是仙家渡口,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市井百姓,不在少數。
師父總說,這些甲子即白髮、七十已古稀的山下人,才是山上一小撮修道之人的根本所在。
沒了他們,所謂修道,就是一座空中閣樓。
魁梧青年對此沒想太多,委實是懶得想這些,反正他對於修行,一直喜歡隨遇而安,不主動害人,被人害了也不心軟。所以師父一直勸他在青鸞國唐氏、雲霄國嚴氏、慶山國何氏三位皇帝當中,挑選一個,然後隱姓埋名,去朝堂上砥礪道心,早早對症下藥,化解心魔,省得將來某天躋身了元嬰才臨時抱佛腳,只是他一直推託不去,一天到晚跟帝王將相打交道,有甚意思?唐氏皇帝揮霍無度,死要面子,喜歡跟山上神仙比拼財力,慶山國何氏皇帝癖好古怪,後宮有那驚世駭俗的“五媚”,朝野上下,烏煙瘴氣,嚴氏皇帝野心勃勃,勵精圖治,可心狠手辣,比商家子弟還喜歡打算盤,據說還親筆杜撰了一篇膾炙人口的《錢本草》,說那“錢,味甘,大熱,亦毒亦藥,能通神,可使鬼推磨”,一語道破了商賈之術。
他喝過了一壺酒結了賬,將酒壺裝滿了幾十斤水井仙人釀,別在腰間,揚長而去,還多要了兩小壺美酒,手指夾住兩隻酒壺。對此婦人見怪不怪,整座蜂尾渡,都知道這個青年身份不簡單,誰都不敢招惹,很小年紀就住在夾蜂小道巷子深處的他,也從不招惹誰,據說只是替某人照看著半條巷子,負責收取租金。能夠在夾蜂小道租下一棟院子的人,不是錢包鼓鼓的散修仙師,就是附庸風雅的三國將相公卿,其餘都是些直接買下宅子的本地勢力,後者對待那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青年,敬重有加。
魁梧青年走回巷弄,漸入巷子深處,在他身後五十步外的巷子中段位置,門對門有兩座空著的大宅子,大門上張貼有幾百年沒有更換、卻始終嶄新的彩繪門神,左手邊是兩幅文門神,右手邊宅門上則是兩尊武門神,青年先前走過兩座宅子的時候,一手拋出一隻酒壺,左右總計四幅彩繪門神熠熠生輝,各自伸出一隻金色手臂,接住酒壺後,收回“門內”,然後兩邊畫像上,便有文、武門手持莫名多出的一隻紙繪酒壺,喝過了酒,就將手中酒壺向附近的同僚遞出,喝完了酒後,四位彩繪門神恢復正常,只是一位大髯武將門神的鬍子處,紙張似乎有些浸溼,只是很快就乾涸如舊。
魁梧青年回到獨自居住的宅子,冷冷清清的,這麼多年來就是這個鳥樣,師父他老人家喜歡各地逛蕩,以前每次信誓旦旦,說這次一定要給他找個如花似玉的師孃回來,這次倒不是奔著那個天曉得是不是還在孃胎裡睡大覺的未來師孃去的,是正經事,說是為了某位上五境神仙兵解後的琉璃金身而去,有幾份墜落在了寶瓶洲版圖上,一旦搶到其中一塊,就發大財了,媳婦本算是有了。為此師父還找了一位至交好友,不然他未必爭得過差不多歲數的幾隻老王牒。這可是新鮮事,陳平安是第一次見到,其餘渡口,都沒有這筆過路費,離開蜂尾渡不用那張通關符籙,走出大門後,陳平安就去詢問一位五境練氣士的看門人,誠心求教,那人見陳平安氣度不俗,又是從蜂尾渡走出,便笑著為陳平安解惑,原來蜂尾渡有座陰陽家和機關師聯袂打造的一座山水陣法,金丹地仙可以直接走入,金丹之下,就需要一張價值五顆雪花錢的通關符籙了,一旦硬闖,就會驚動蜂尾渡巡狩之人,至於那張符籙,是破障符的旁支,亦是蜂尾渡請求符籙派仙師為這座陣法量身打造。
當陳平安詢問為何別處渡口無需符籙開道的時候,練氣士笑容玩味,踩了踩地面,詢問這兒是誰的地盤。
這個大門方位,是去往青鸞國境內,陳平安自然回答說是青鸞唐氏,不等練氣士細說,陳平安就恍然大悟,感慨那位唐氏皇帝真是生財有道。
青鸞國京城距離蜂尾渡有一千六百餘里,而距離那場開始於穀雨時節的佛道之辯,還有兩月有餘,所以步行前往也無妨。
此後這一路上,他們見過了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一行人都談不上如何信奉佛道,一般慕名而去走入其中,陳平安和裴錢都是恭恭敬敬上三炷香,禮遇神明而已,魏羨不信這個,一般都不進去,就在門口等著,朱斂也不信,只是陪著陳平安裴錢走一遭,盧白象只有入廟燒香拜菩薩,十分虔誠,隋右邊則是進觀上香,也相當誠心。
陳平安提醒過裴錢,燒香可以,不可隨便許願,更不可以見著了寺廟道觀裡的菩薩神仙們,就一個個磕頭一個個許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