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三十一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第3頁)

 陳平安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畫出一條線,自言自語道:“按照你的這條來龍去脈,我現在有些懂你的想法了,嗯,這是你顧璨的道理,並且在書簡湖講得通,雖然在我這裡,不通,但是天底下不是所有道路,都給我陳平安佔了的,更不是我的道理,就適合所有人所有地方的,所以我還是不判斷我們兩個誰對誰錯。那麼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在不會傷害你和嬸嬸的前提下……算了,按照你和書簡湖的這條脈絡,行不通的。”

 顧璨一頭霧水,陳平安這都沒講完想法,就已經自己把自己否定了?

 天底下有這麼跟人講道理的嗎?

 與人吵架,或是換種好聽的說法,與人講道理,難道不就是為了讓處處佔理、寸土不讓,用嘴巴說死對方嗎?這就跟打架就要一口氣打死對方一樣的嘛。

 然後顧璨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很快使勁讓自己繃住。這會兒要是敢笑出聲,他怕陳平安又一巴掌摔過來,他顧璨還能還手不成?

 還不是隻能受著。

 再說了,給陳平安打幾巴掌,顧璨半點生氣都沒有。

 天底下連孃親都不會打他顧璨。

 只有陳平安會,不是討厭他顧璨,而是真心疼了,真氣壞了,真失望了,才會打他的那種。

 顧璨在泥瓶巷那會兒,就知道了。

 顧璨為什麼在什麼狗屁的書簡湖十雄傑當中,真正最親近的,反而是那個傻子範彥?

 就在於範彥這種真正缺心眼缺根筋的傻子,才能夠說出那種“給孃親輕輕打在身上,我反而有些心疼了”的傻話。

 當下,那條小泥鰍臉上也有些笑意。

 不管怎麼樣,陳平安都沒有變。

 哪怕我顧璨自己已經變了那麼多,陳平安還是那個陳平安。

 這會兒陳平安沒有急著說話。

 先前在書桌那邊,準備提筆寫字的時候,他就想到了自己曾經對裴錢說過的一件事,是關於三月鯽和三春鳥的事情。陳平安當時給裴錢解釋,那是一個吃飽飯、暖穿衣的人,很珍貴的善心,可是卻不能去與一個快餓死的人,去說這些個慈悲心腸,不佔理。人之所以為人,連將死之人都不憐憫,就跳過去,憐憫鳥與蛙,按照文聖老先生教給陳平安的順序學說,這是不對的。

 那麼當陳平安將自己說過的這番話,放在了在書簡湖和青峽島,就是如此。

 這不是一個行善不行善的事情,這是一個顧璨和他孃親應該如何活下去的事情。

 所以陳平安這才驀然開始自省。

 對錯分先後。

 審大小。

 定善惡。

 一個步驟都不能隨便跳過,去與顧璨說自己的道理。

 若是自己都沒有想明白,沒有想徹底清楚,說什麼,都是錯的,即便是對的,再對的道理,都是一座空中閣樓。

 想到了那個自己講給裴錢的道理,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裴錢的家鄉,藕花福地,想到了藕花福地,就難免想到當年心神不寧的時候,去了狀元巷附近的那座心相寺,見到了寺廟裡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最後想到了那個不愛說佛法的老和尚臨死前,他與自己說的那番話,“萬事莫走極端,與人講道理,最怕‘我要道理全佔盡’,最怕一旦與人交惡,便全然不見其善。”

 最後便陳平安想起了那位醉酒後的文聖老先生,說“讀過多少書,就敢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見過多少人,就敢說男人女人‘都是這般德行’?你親眼見過多少太平和苦難,就敢斷言他人的善惡?”

 所以在顧璨來之前,陳平安開始提筆寫字,在兩張紙上分別寫了“分先後”、“審大小”。

 兩張並排放著,並沒有去拿出第三張紙,寫“定善惡”。

 在寫了“分先後”的第一張紙上,陳平安開始寫下一連串名字。

 顧璨,嬸嬸,劉志茂,青峽島首席供奉,大師兄,金丹刺客……最後寫了“陳平安”。

 寫完之後,看著那些連名字都沒有的供奉、大師兄、刺客等,陳平安開始陷入沉,誰敢窺探?

 那三封信,分別寄給龍泉郡魏檗,桐葉洲鍾魁,老龍城範峻茂。

 詢問有沒有能夠走捷徑的法子,可以快速精通凝魂聚魄的仙家術法。一個人死後如何成為鬼魅陰物、或是如何投胎轉世的諸多講究。有沒有失傳已久的上古秘術,可以召出陰冥“先人”,幫助陽間之人與之對話。

 在那之後,那個人在青峽島一處山門口附近,要了一間小屋子。

 桌上擺了筆墨紙,一隻普通的算盤。

 那個人年紀輕輕,只是瞧著很神色萎靡,臉色慘白,但是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管是看誰,都眼神明亮。

 他跟青峽島田湖君要來了所有青峽島修士和雜役的檔案。

 就像是個……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