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四十八章 驅馬上丘壠(第3頁)

 來的路上,這位陰物就已經失魂落魄,這會兒,更是神色木然。

 當年的仇怨,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這還不算什麼,離開客棧之前,與掌櫃問路,老人唏噓不已,說那戶人家的男子,以及門派裡所有耍槍弄棒的,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吶,可是偏偏好人沒好命,死絕了。一個江湖門派,一百多條漢子,誓死守護咱們這座州城的一座城門,死完了之後,府上除了孩子,就幾乎沒有男人了。

 “曾掖”滿臉痛苦,蹲在地上,抱住腦袋,不斷呢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陳平安蹲在一旁,哪怕“曾掖”的臉色越來越猙獰,眼神越來越陰森,陳平安依舊安安靜靜,只是一小口一小口,默默喝著酒。

 片刻之後,“曾掖”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嗚咽起來,最後雙手撐在地上,低著腦袋,大口喘氣,已經哭都哭不出來。

 陳平安這才開口說道:“我覺得自己最慘的時候,跟你差不多,覺得自己像狗,甚至比狗都不如,可到最後,我們還是人。”

 陳平安慘然一笑,“當然了,我熬過來了,雖然不吃屎,但是走了好多的狗屎運,比你可強多了。”

 “曾掖”大口大口深呼吸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陳先生,能不能借幾口酒喝?我這輩子都還沒喝過酒。”

 陳平安遞過去養劍葫,“酒管夠,就怕你酒量不行。”

 “曾掖”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咳嗽不已,渾身打顫,就要遞還給那個賬房先生。

 那人卻已經雙手籠袖,蹲在那兒,就像是那些個市井坊間最普通的凡俗夫子,在一個大冬天陽光和煦的日子裡,曬著太陽。

 他搖頭道:“再喝喝看,說不定多喝幾口,喝習慣了,就會知道喝酒的好了。”

 “曾掖”果真又喝了口酒,只是皺眉不已,擦拭嘴角後,搖頭道:“還是覺得難喝。”

 陳平安這才接過養劍葫,自己喝了口酒後,就輕輕別在腰間。

 “曾掖”坐在地上,看了眼那座府邸,再次滿臉痛苦起來,幾次想要說話,又都給咽回肚子,伸手捂住臉。

 陳平安轉過頭,問道:“怎麼,是想要讓我幫著記下那戶人家的名字,將來舉辦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的時候,一併寫上?”

 陳平安輕輕搖頭:“我不會答應的。我會寫你的名字,寫上你姐姐和姐夫的名字,可是那些人的名字,我一個都不寫。因為我不認識他們,但是我認識你們。”

 “曾掖”哽咽道:“我是不是很傻?”

 陳平安點頭道:“傻得很。”

 “曾掖”抹了把臉,眼神堅定,“我這種窩囊廢,哪有臉去給姐姐姐夫上墳,陳先生,回頭你幫我去上香敬酒,行不行?反正先前我已經與陳先生說過了那座墳墓的具體方位……我就不去了。”

 陳平安輕聲問道:“真想好了?要知道這輩子都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曾掖”點點頭,“想好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

 “曾掖”突然說道:“陳先生,你能不能去上墳的時候,跟我姐姐姐夫說一聲,就說你是我的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沒問題。”

 “曾掖”最後一定要這位賬房先生磕頭。

 陳平安不答應。

 但是“曾掖”堅持要這麼做,說不然沒辦法安心上路。

 陳平安看著這個本名“周過年”的他,怔怔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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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這天。

 州城外十數里外的一座小山坡上。

 在一座小墳前,有人在上香敬酒。

 那個身穿青色棉袍的外鄉年輕人,將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哪怕是“曾掖”要自己假裝是他朋友的事情,也說了。

 最後陳平安望向那座小墳包,輕聲說道:“有這樣的弟弟,有這樣的小舅子,還有我陳平安,能有周過年這樣的朋友,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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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城客棧內,夜幕深沉。

 大年三十夜。

 三位客人沒有花錢請人做頓年夜飯,客棧掌櫃便有些失落。

 陳平安只是跟掌櫃要了一隻火爐和一袋子木炭,馬篤宜和情緒低沉的曾掖,陪著陳平安坐到了子時左右。

 也無圍爐夜話,都沒有說什麼。

 之後馬篤宜和曾掖就返回自己的房間。

 陳平安在異國他鄉,獨自守夜到天明。

 一年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