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第3頁)

 曾掖和馬篤宜對視一眼,覺得陳先生應該也失心瘋了。

 陳平安來到那個仰面而躺的讀書人身邊,笑問道:“我有不輸仙人醇釀的美酒,能不能與你買些字?”

 那人醉眼朦朧,晃了晃腦袋,“求我?”

 陳平安笑著點頭,“求你。”

 那人驀然悲愴大哭,“你又不是公主殿下,求我作甚?我要你求我作甚?走走走,我不賣字給你,一個字都不賣。”

 陳平安轉頭望向馬篤宜那邊,當眾人視線隨之轉移,手腕一抖,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壺得自蜂尾渡的水井仙人釀,鬆開馬韁繩,打開泥封,蹲下身,將酒壺遞給讀書人,“賣不賣,喝過我的酒再說,喝過了還是不願意,就當我敬你寫在街上的這幅草書。”

 那人坐起身,接過酒壺,仰頭灌酒,一口氣喝完,隨手丟了空酒壺,搖搖晃晃站起身,一把抓住陳平安的胳膊,“可還有酒?”

 陳平安笑道:“還有,卻所剩不多。”

 那人興高采烈道:“走,去那破爛衙署,我給你寫字,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酒夠!”

 馬篤宜翻了個白眼。

 讀書人的骨氣呢?

 曾掖則有些開心,難得見著這麼心情舒暢的陳先生。

 到了衙署,讀書人一把推開書桌上的雜亂書籍,讓書童取來宣紙攤開,一旁磨墨,陳平安放下一壺酒在讀書人手邊。

 牆壁上,皆是醒酒後讀書人自己都認不全的狂亂草書。

 讀書人喝過了酒,打著酒嗝,問道:“說吧,想要我這瘋癲子寫什麼?送給哪位識貨的將相公卿?算了,我不想知道,你想寫什麼,不算數,我想寫什麼就什麼。”

 落紙生雲煙,滿堂驚風雨。

 讀書人果真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往往一筆寫成無數字,看得曾掖總覺得這筆買賣,虧了。

 最後,酒量不錯、酒126shu交織,江河廣佈,這大概也是廟堂上膽敢死戰的緣由之一。

 江面上,有綿延的戰船緩緩逆流而去,只是水面廣闊,即便旌旗擁萬夫,仍是艨艟鉅艦一毛輕。

 陳平安趴在窗臺上。

 曾掖和馬篤宜聯袂而來,說是想要去這條春花江的水神廟看看,據說許願特別靈驗,那位水神老爺還很喜歡逗弄凡俗夫子。

 陳平安沒有這個興致,就讓他們自己去遊覽祠廟,不過提醒馬篤宜,在進入祠廟地界後,畢竟是鬼魅穿狐皮,還是要先告罪一聲,與水神廟率先表明來意,不然按例就是冒犯衝撞一地山水神祇,起了衝突,你們怎麼都不佔理,到時候他就只能賠罪道歉,破財消災了,反正那筆神仙錢,馬篤宜和曾掖自己出,不能算在他陳平安頭上。馬篤宜笑著說知道啦,走了這麼遠的江湖,這點規矩還要陳先生絮叨啊。

 陳平安哭笑不得。

 這麼遠的江湖?你和曾掖,如今才走過兩個藩屬國的版圖罷了。

 不過陳平安沒有說這些,擺擺手,示意他們出門遊玩便是。不然少不了又要給馬篤宜刺上幾句。

 只是在曾掖關門的時候,陳平安摘下養劍葫,拋給曾掖,說是以防萬一。

 曾掖自然歡天喜地,只是一關上門,就給馬篤宜奪走,給她懸在腰間。

 曾掖沒轍。

 陳平安對此會心一笑。

 男子讓著些女子,強者讓著些弱者,同時又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施捨姿態,可不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這樣的世道,才會慢慢無錯,緩緩而好。

 萬般道理學問,還需落回順序上。

 多走一走,就走了那麼遠。

 多想一想,就想了那麼多。

 有些疲憊又有些輕鬆的陳平安,就那麼趴在窗臺上,閉上眼睛,打著盹兒。

 吾心安處即吾鄉。

 吾鄉何處不可眠。

 數十里之外的春花江水神祠廟,一位躺在祠廟大殿橫樑上啃雞腿的老人,頭簪杏花,身穿繡衣,十分滑稽,驀然之間,他打了個激靈,差點沒把油膩雞腿丟到殿內香客的腦袋上去,這位水族精怪出身、當年偶得福緣,被一位觀湖書院君子欽點,才得以塑金身、成了享受人間香火的江水正神,一個騰空而起,身形化虛,穿過大殿屋脊,老水神環首四顧,十分慌張,作揖而拜四方,戰戰兢兢道:“哪位聖人大駕光臨,小神惶恐,惶恐啊。”

 而那個“罪魁魁首”。

 正忙裡偷閒,打盹兒呢。

 道德當身,萬邪辟易,神祇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