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第3頁)

 馬篤宜沒有拒絕,有些心有餘悸,“這兒官氣太重,尤其是張貼在范家大門上的兩尊大驪門神,眼神不善,我可不願意來這邊遭罪了。”

 曾掖一樣使勁點頭,“我也覺得瞧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沒法子,我是鬼修,沒攔著讓我進門,我已經很意外了。”

 顧璨帶著他們租賃了一艘如今隸屬於大驪官方的渡船,無論是修士,還是賞景的達官顯貴,必須在渡口遞交關牒戶籍,通過勘驗,才可以出入書簡湖,這就是新規矩。不過若是擁有一塊大驪頒發的太平無事牌,無論是高品還是低品,都無需如此,渡口還可以主動無償提供泛湖渡船,只不過如此偌大一座書簡湖,有此殊榮的地仙修士,屈指可數,素鱗島田湖君,青峽島頭等供奉俞檜,黃鸝島地仙夫婦,至今都沒有這份待遇,由此可見,即便是一塊品秩最低的太平無事牌,都是多麼值錢。

 在近期,有兩個消息,傳遍了書簡湖,震動四方。

 一個是與書簡湖野修關係不大,可事情實在太大,大驪皇帝病逝了。

 再一個,與數萬野修和千餘島嶼都慼慼相關,當這個駭人聽聞的真相水落石出後,書簡湖才驚醒,為何前兩年的書簡湖形勢,為何如此讓人琢磨不透。

 原來桐葉洲如今最大的一座仙家宗字頭,玉圭宗,選擇了書簡湖,作為寶瓶洲的下宗選址所在。

 所以今年開春以來,關於玉圭宗的大小消息,如一場鵝毛大雪絮亂飛。

 只不過對於顧璨而言,這些大事,都跟他無關了。

 陳平安將羅天大醮和水陸道場的開辦,都交予他顧璨。

 除了將所有賬本轉交給顧璨之外,關於兩件大事的條條框框,細緻到了陳平安寫下數萬言的地步,一併交付顧璨。

 為此馬篤宜還調侃,陳先生就差自己不是僧人道士了。

 所需錢財,陳平安和顧璨商量過,對半分。

 那不是一筆小錢。顧璨孃親從春庭府那邊搬走的那點家當,遠遠不夠。

 顧璨也不見外,說先與陳平安賒欠。

 陳平安離開前,跟顧璨坐下來好好算過一筆賬,接下來顧璨最少還需要兩年時間,算上羅天大醮和水陸道場,加上陳平安先前的石毫國梅釉國經歷,顧璨才能還債半數而已,此後顧璨還需要繼續行走四方,以及爭取將來有機會的話,在書簡湖打造出一座適宜鬼魅陰物修行的山頭島嶼。

 三人乘坐渡船緩緩去往青峽島。

 顧璨揹著竹箱站在船頭那邊,辛苦還債的少年,這一年多始終揹著那座下獄閻羅殿。

 能夠死後化為鬼物陰靈,看似幸運,其實更是一種苦難。

 凡夫俗子也好,修行之人也罷,必然是生前執念深重,對人間戀棧不去,但是生死一事,乃是天理,天地自有規矩責罰落在它們身上,光陰流轉,二十四節氣,春雷震動,盛夏陽氣,種種流轉天地的無形罡風,與凡俗夫子毫無損害,對於鬼魅卻是煎熬折磨,又有古寺道觀的晨鐘暮鼓,文武兩廟和城隍閣的香火,市井坊間張貼的門神,沙場金戈鐵馬的氣勢,等等,都會對尋常的陰物鬼魅,造成不同程度的傷害。

 更不提還有譜牒仙師的斬妖除魔,積攢功德,山澤野修,尤其是那些鬼修邪修,更是喜好捕捉陰靈,魂魄剝離、重塑、陰毒術法,層出不窮,或養蠱之術,或秘法,種種劫難,真真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是也。

 這些事情,在陳平安來到書簡湖之前,顧璨當然知道一些,卻不會當回事,從來懶得深究。

 如今不會如此了。

 水路走到一半,一艘青峽島樓船快速而來。

 田湖君飄落在顧璨所在的渺小渡船之上。

 馬篤宜和曾掖都以為顧璨不會登上那艘樓船,但是顧璨沒有拒絕田湖君的邀請,與小渡船抱拳致謝,登上巨大樓船。

 田湖君笑語晏晏。

 顧璨與之微笑言語。

 似乎毫無芥蒂,依舊是當年青峽島最風光的時候,那對大師姐和小師弟。

 田湖君開玩笑說,咱們那位陳先生可欠著不少錢呢,青峽島密庫房那邊叫苦不迭,下獄閻王殿,還有幫陳先生給俞檜打欠條的那座仿造琉璃閣,兩件鬼修法寶,都不是小數目。

 顧璨笑著說了一句話,這麼大的事情,可以等師父返回青峽島,由師父他老人家來定奪便是。

 田湖君頓時神色尷尬。

 如今書簡湖,幾乎沒有一位野修相信劉志茂還能活著離開宮柳島水牢。

 只要能夠離開,劉志茂早就返回青峽島了,何須拖到現在?如今蘇高山一走,只等玉圭宗下宗的新宗主露面,所有人都相信那個時候,就會是劉志茂的死期。

 已經不穿那件墨綠色蟒袍很久的顧璨,雙手籠袖,轉頭望向神色陰晴不定的田湖君,輕聲道:“大師姐,為了大道登頂,做些違心事,其實不是什麼過錯,但是一兩條底線,還是要有的,我是半路出家,成為了劉志茂的關門弟子,其中曲折,勾心鬥角,相互利用,書簡湖誰都瞧得見,故而師徒恩情,這不是我顧璨的底線,但是大師姐你卻是劉志茂一手帶出來的得意弟子,此後種種機遇,青峽島不曾虧待你太多,你若是做得失了分寸,試想一下,在大驪檔案上,在關翳然心目中,在書簡湖野修眼睛裡邊,還有未來玉圭宗下宗修士對你的看法,都不會好到哪裡去。既然已經是一位地仙修士,我覺得看得是不是能夠更遠一些?畢竟如今的書簡湖,規矩很多了。以前我們那一套做法,已經不適用現在的書簡湖。”

 田湖君輕聲問道:“是陳先生要你傳告我的?”

 顧璨搖頭道:“與陳平安無關,你的所作所為,他只看得會比我更真切、透徹,自然不會與你說這些了,但是這麼多年來,我與大師姐還是有些香火情的,所以這算是我的一點真心話。聽與不聽,是大師姐自己的事情。窮不湊酒桌,人輕不勸人,道理我懂,不過覺得哪怕惹人厭,還是要與大師姐說上一說。”

 田湖君嘆息一聲,“沒有回頭路了。”

 顧璨笑了笑,又一個當年的顧璨罷了。

 只可惜大師姐田湖君,沒有遇上她的陳平安。

 顧璨一想到這裡,便開始眺望遠方,覺得天大地大,即便前途渺茫,但是不用太害怕。

 心中積鬱清減幾分,顧璨收回視線,說道:“大師姐,放心,青峽島如今剩下的地盤和底蘊,你們這些同門師姐師兄,還有藩屬供奉們,儘管爭去,我爭不到什麼,也不願意去爭什麼。就我這點能耐,跟你們爭,可討不到半點便宜,還不如賣個乖,主動退出,說不定將來還能與你們討杯酒喝。再者,我在青峽島一年到頭也待不了幾天,大師姐與其提防我,真不如多走走各方門路。”

 田湖君給顧璨一語道破心機,臉色愈發不自然,不過有了顧璨願意與她這位大師姐“交心”的這番話,總好過她一個勁兒狐疑揣摩。

 不是田湖君全部相信了顧璨的“肺腑之言”,而是如今的顧璨,竟然需要在進入書簡湖之前,要先去一趟池水城範氏尋找護身符,以及登船之後,必須以“劉志茂有可能安然離開宮柳島”這種誰都不信的措辭,為自己爭取到一條退路,才讓田湖君心安幾分,失去了那條泥鰍、又沒有陳平安在身邊的顧璨,是真的不濟事了!

 樓船靠岸青峽島,顧璨沒有說要去春庭府,說自己可以就住在山門口的屋子裡邊,跟朋友曾掖當鄰居。

 結果馬篤宜自己獨佔了陳平安那間屋子,把顧璨趕到曾掖那邊去。

 顧璨無所謂。

 一路朝夕相處下來,對於刀子嘴豆腐心的馬篤宜,顧璨並不討厭,處久了,反而覺得挺好。

 陳平安可能覺得自己一輩子的道理,都在書簡湖講完了。

 而顧璨則覺得自己這輩子,別人那些溜鬚拍馬的言語,都在書簡湖那些年裡邊,全部聽完了。

 此後顧璨去看了橫波府廢墟,又在春庭府外邊駐足片刻。

 這天春光明媚,顧璨和曾掖馬篤宜,並排坐在小竹椅上曬太陽。

 有位身材高挑的宮裝婦人靠岸下船,姍姍而來。

 珠釵島劉重潤。

 顧璨只知道陳平安對這位島主,有些愧疚,說欠著她些神仙錢,所以這趟返回書簡湖,就算劉重潤不來青峽島,顧璨也會去珠釵島,與劉重潤說些事情,免得這位風姿卓絕的劉島主,誤認為陳平安欠債跑路了。如今的劉重潤,可了不得,最奇怪的地方,即便劉重潤展露出了金丹地仙的真實修為,可是能夠殺出一條血路,在一眾大島島主的眼紅之下,得到一塊入門品秩的大驪太平無事牌,還是惹來許多猜測,例如是不是那蘇高山相中了劉重潤的姿色?或是關翳然那個位高權重的年輕人,就好美婦這一口?畢竟劉重潤當年可是一位讓朱熒皇室劍仙魂牽夢縈的長公主殿下。

 顧璨當然心知肚明,沒這些烏煙瘴氣的旖旎豔事,因為陳平安洩露過一些天機,劉重潤作為一個大王朝的亡國公主,以一處至今未被朱熒王朝挖掘出來的水殿秘藏,換取了那塊無事牌的庇護,不但得以保住了珠釵島全部家當,還一步登天,成為了大驪供奉修士之一。

 至於這裡邊陳平安有無牽線搭橋,他沒有說。

 劉重潤見到了起身迎接自己的顧璨,笑問道:“陳先生何時返回書簡湖?”

 顧璨搖頭道:“暫時不知,不過近期可能性不大。”

 劉重潤神色如常,點點頭,竟然就要這麼離去。

 顧璨站起身,跟上這位劉島主,與她聊了些陳平安交待的言語。

 劉重潤不置可否,也沒個準話,就這麼離開。

 顧璨返回小竹椅。

 結果在渡口那邊,出現了一位朱弦府鬼修。

 劉重潤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馬遠致,糾纏了這麼多年,有意思嗎?你有這心思,為何不好好修行,爭取早點躋身地仙?”

 故意換上一身素雅青衫的鬼修咧嘴笑道:“長公主殿下,明知道陳平安不在青峽島,都還要走這趟,我心裡有數。”

 劉重潤有些惱火,“滾一邊去。”

 馬遠致不敢攔路,乖乖讓出道路,任由劉重潤徑直走向珠釵島渡船。

 就是沒能管住一雙狗眼,偷偷摸摸瞥了幾眼長公主殿下的背影,真是好生養。

 劉重潤停步轉頭。

 馬遠致厲色道:“你找死?!”

 馬遠致嚥了口唾沫,委屈道:“這不是擔心長公主殿下,經過這場風波,有無憔悴消瘦了嘛,現在總算放心了。”

 馬遠致趁著這個機會,又往她胸脯那邊瞥了眼,峰巒起伏,美不勝收。

 劉重潤怒道:“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兒!”

 馬遠致幽怨道:“我不許長公主殿下如此糟踐自己,殿下便是將我踩在腳下,我也毫無怨言,但是殿下這般說自己,我不答應。在我心中,長公主殿下永遠是世間最動人無瑕的的奇女子……”

 劉重潤才驚覺自己的失言,惱羞成怒之下,一袖拂出,將那位鬼修直接拍出渡口。

 馬遠致穩了穩身形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