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九十五章 好人兄(第3頁)

 書生站在樹上,先吸了一口氣,這棵古松蘊含的陰氣被汲取一空,然後被書生輕輕一吐而出,四周頓時變成水霧濛濛,他這才攤開手掌,以手指畫符。

 掌觀山河。

 手心一晃。

 變出一幅地湧山府邸的山水畫卷。

 畫卷景象有些模糊,這是他不願意露出蛛絲馬跡,畢竟那位闢塵元君,出自道家一脈,又是金丹修為,說不得就會心生感應。

 地湧山府邸一座高臺,正大擺宴席。

 書生苦笑不已。

 只見那高臺酒席上,妖物扎堆,一個個本相渾厚,落在書生眼中,便如同一尊尊扈從,在妖物身後猙獰現世,守護主人。

 書生喃喃道:“怎麼回事,怎的齊聚地湧山了?那個傢伙,倒是運氣比我更好?他是誤打誤撞,還是早有預料?”

 修士和神祇,皆有法相,而幻化人形的妖怪則有本相一說,修為越高,本相越模糊,躋身元嬰之後,本相便可徹底收斂。而元嬰之下,尤其是金丹妖物,本相最為凝練穩固,也最難遮蔽。

 道行高深的元嬰修士,以及一些傳承久遠的宗門金丹,往往能夠看破妖物的本相。

 書生趕緊收起這門掌觀山河的神通。

 在高臺那邊驚鴻一瞥,本相是一頭銀背猿猴的搬山大聖,一隻肥碩鼠精的捉妖仙人,背後有五彩斑斕大蟒蛇盤踞的敕雷神將。

 當然還有本相為一隻金色絨毛小貂的闢塵元君。

 除此之外,還有一頭金丹鬼物。

 除了老龍窟和黑河那對父女,都到了,只是多出了一位喜歡跟膚膩城較勁的金丹鬼物。

 書生無奈道:“可別被關門打狗,我的運氣,不至於如此差吧?”

 鬼蜮谷作為一座存在千年的小天地,對於練氣士是有一些無形壓制的,境界越高,禁錮越重。

 再就是對於一些身份特殊的練氣士,壓制也不小。

 比如他。

 凡夫俗子,會有水土不服。修行之人,更是如此。

 尤其是他,八字純陽,與這鬼蜮谷簡直就是八字相剋,若非修行之法,極其高妙,遠遠不是旁門左道可以媲美,能夠與自身命理水火交融,陰陽相濟,不然他來這鬼蜮谷,會很麻煩,如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之中,燈籠高懸,只會淪為萬千鬼魅陰物的眾矢之的。

 書生又開始喃喃自語,“走?”

 沉默片刻,他展顏一笑,“那就再等等看。可別讓我死在他人之手,不然你的破境,就有大瑕疵了。”

 書生既然有了決斷,就心如止水。

 竟是開始靜觀其變,乾脆閉目凝神,呼吸吐納。

 稍稍煉化那塊龍門石碑,看看能否成事,錦上添花。

 一氣氤氳降甘雨,水府當中,如有一條老龍游走雲端,行雲布水。

 火府當中,有一渾身火焰宛如火部神靈的魁梧大漢,正在錘鍊一把短刀,一次掄臂敲擊,就是一陣火星四濺。

 又一處關鍵竅穴內,山巒疊翠,綠樹蔥蔥,山巔有一座道觀,綠色琉璃瓦,懸掛一塊金字匾額。

 又有竅穴內,宛如一座金氣肅殺的沙場,兩軍對壘,金戈鐵馬。

 而當書生嘗試煉化那塊從剝落山得到的造像碑後,水府當中就矗立起一塊石碑,緩緩升空,碑頭“龍門”二字,一筆一劃,不斷綻放出金光。

 書生沒有一鼓作氣煉化整座石碑,在龍門二字成功顯化後,就此作罷,他睜開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書生抖了抖雙袖,望向那座府邸,一位位妖物御風升空,朝他這邊緩緩掠來,至於籠罩地湧山的那座護山大陣,瞬間開啟,他反而不太在意。

 書生轉頭看了眼搬山大聖山頭方向,微笑道:“好人兄啊好人兄,剝落山是我佔了更多便宜,現在就當我還你一些好處,你要是這都討不到好處,無法滿載而歸,就真要讓我大失所望了。”

 書生又瞥了眼寶鏡山那邊,不知道那邊的正事,進展如何了。

 五行之土,三山九侯鏡。

 是他最後一件涉及大道根本的本命物。

 這麼大的事情,他當然要親自來看一看。

 一旦五行齊全,再斬卻所有三尸,不但可以輕易躋身元嬰,而且此後破開元嬰瓶頸,成為上五境修士,也會變成坦途,心魔不但不會像尋常元嬰那般難以摧破,反而只需要靠著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至多兩三百年光陰,就可以緩緩消磨殆盡,幾乎沒有任何危險,研磨心魔的過程當中,亦可裨益魂魄。

 這就是一洲最頂尖仙家門第的底蘊。

 ————

 陳平安沒有去往搬山大聖所在山頭,而是稍稍繞路,去了一趟捉妖大仙所在的羊腸宮。

 說是宮,其實比寶鏡山山腳的破敗寺廟好不到哪裡去,就相當於龍泉郡城那邊的三進院子。

 竟然只有兩頭小精怪守著大門,各自懷抱一根木槍,坐在臺階上閒聊,其中一頭鼠精,膝蓋上還放著一本破爛不堪的紙本書籍。

 陳平安也不管是不是障眼法迷魂陣,那捉妖大仙多半還在搬山大聖山頭,商量著怎麼堵截圍剿自己才對。

 然後兩頭精怪就瞅見一位身穿青衫的老人,走向自己家門口。

 其中一頭健碩鼠精揉了揉眼睛,嗅了嗅,“真是活人?我該不會是做夢吧?”

 另外一頭矮小鼠精趕忙收起書籍,也有些狐疑不定,最後猛然起身,手持木槍,怒喝道:“大膽,誰讓你擅自闖入我家羊腸宮的?報上名來,饒你不死!”

 陳平安沙啞開口道:“我是剝落山避暑娘娘派來,邀請捉妖大仙去廣寒殿做客的。你家大仙呢?趕緊的,我家娘娘剛剛捉了位銅臭城的讀書人。”

 門口那頭鼠精口水直流,屁顛屁顛跑過來,“當真?”

 另外那頭小鼠精滿臉懷疑,以槍尖指向陳平安,虛戳了兩下,“我家老祖宗說了,避暑娘娘那個臭娘們,最喜歡吃獨食,你莫要扯謊!”

 陳平安笑道:“實不相瞞,是我家娘娘有事相求,希望我來喊捉妖大仙前去掠陣,幫著對付一個在山頭叫囂的年輕劍仙。”

 那口不斷擦口水的鼠精低聲道:“肯定是老祖宗說的那個厲害劍仙,找上避暑娘娘了。剝落山本來就離著銅官山近,可不就是第一個被找麻煩。”

 手持木槍的鼠精思量一番,點點頭,“行吧,那你可以滾回剝落山了,我這就去宮中與老祖宗通報一聲,絕不耽誤你們避暑娘娘的求援便是。”

 另外那頭鼠精有些著急,趕忙使眼色。

 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活人,年歲老是老了點,可只要入了鍋,還怕煮不爛?宰了他,再去搬山大聖那邊告知老祖宗也不遲,既然剝落山那邊有求於咱們羊腸宮,死一個捎話的人而已,想必那位避暑娘娘都不敢放一個屁。如此一來,咱們哥倆豈不是可以美餐一頓?

 那頭鼠精似乎沒能心領神會,又拿木槍戳了一下陳平安,“還不快滾?我家老祖宗也是你想見就見的?豬油蒙了心,找死不成?”

 陳平安發現這頭鼠精,在偷偷朝自己使眼色,大概是要自己快走。

 而旁邊那頭鼠精已經悄悄抽出一把磨尖的袖刀,藏在身後,朝自己走來,笑道:“見一見老祖宗也無妨,咱們羊腸宮素來是待客熱情的。”

 陳平安只是凝視著眼前這頭鼠精的焦急眼神,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彈,將那個藏刀在後的鼠精,額頭打穿出一個鮮血窟窿,倒飛出去,當場斃命,摔在羊腸宮大門口。

 眼前手持木槍的小鼠精似乎有些茫然,然後才是驚駭萬分,掉頭就跑。

 只是肩頭被一隻手掌按住,這頭鼠精不敢動彈,頭腦一片空白,視野中,那個同僚倒在血泊中,不知道為何,它就那麼死了。

 老祖宗曾經親口說過,那個它是有希望當個大妖的,老祖宗一向就更喜歡它,還說以後羊腸宮擴建了,再開闢出不比廣寒殿差的府邸來,就交由它去坐鎮當個住持老爺,老祖宗一直不太喜歡自己,對它經常賞賜一下別處山頭酒宴上的吃食,還教了他一套刀法,對自己則動輒打罵。

 陳平安拎著這頭鼠精來到臺階旁坐下,從它袖中拿出那本泛黃書籍,竟是一本破損厲害的文人筆札,翻開之後,更加好玩,還有一些歪歪扭扭的旁白,以極細的炭筆寫就,看得出來,寫得相當認真,可還是蚯蚓爬爬。那些旁白處的文字,往往字數不多,有些幼稚的疑問,還有些溜鬚拍馬的措辭。

 陳平安看得有些樂呵,合上書籍後,遞還給那頭臉色慘白、身體顫抖的小鼠精。

 陳平安問道:“知道捉妖仙人藏寶的地方嗎?”

 小鼠精手腳僵硬接過那本書後,顫聲道:“不知道……知道也不說……死也不說。”

 陳平安啞然失笑,伸手一拂,手上多出一本嶄新書籍,還泛著些許墨香,“記得藏好,最好是挖個洞,先埋起來,不然這頭捉妖大仙僥倖不死,返回這座羊腸宮,就是你死了。你家老祖宗鼻子靈光著呢,先前連我都差點給他發現。”

 小鼠精目瞪口呆。

 陳平安將那本書籍放在它手上,“記住了沒有?”

 小鼠精茫然點頭。

 陳平安笑道:“動作快點,去藏好書籍,然後讓我打暈你,當然你自己一頭撞門暈倒,也行。至於逃跑,就別想了。”

 小鼠精丟了木槍,去一處地方挖開泥土,藏好那本書籍後。

 然後跑回大門口臺階這邊,猶豫了一下,一頭狠狠撞向大門,結果砰然後仰倒地,也沒能暈厥過去,慘兮兮轉頭道:“這位仙師,還是你來吧,打出些血來,其實更好。”

 陳平安一拂袖,將其打暈,七竅緩緩流淌鮮血,不過只是瞧著悽慘而已。

 陳平安一腳踹開羊腸宮大門,徑直跨過門檻,開始尋找那頭捉妖大仙的藏寶之地。

 一拍養劍葫,讓初一十五幫著尋覓線索。

 最後在羊腸宮正殿的香案之下,撬開木板,找到了一處密道,相較於剝落山那條寬敞地道,實在是狹窄逼仄,陳平安只能爬著進入其中,只得讓初一開道,十五殿後,約莫一炷香後,總算來到一處可供一人站立的昏暗洞窟,陳平安點燃一隻火摺子,發現只有一口鐵箱,歪歪斜斜,貼滿了符紙,符紙靈氣充沛,應該是那頭捉妖大仙會經常更換,只是不確定這些禁制,是用來給主人示警,還是擅自開啟就會惹來符籙攻擊。

 陳平安後退一步,讓初一十五出馬,自己則屏氣凝神,應對意外。

 兩把飛劍風馳電掣,縈繞鐵箱一圈,飛快割裂那些黃紙符籙,壞其符膽。

 一陣流散靈氣的劇烈晃動之後,並無更多異樣,陳平安打開鐵箱後,有些無言以對,不是什麼法寶靈器,更不是什麼神仙錢,而是一摞摞書籍。

 也對,在這鬼蜮谷,書籍一物,確實罕見。

 陳平安翻開其中一本古書,是兵書。

 看來這頭捉妖大仙,就是那個喜好鑽研兵法的精怪了。

 陳平安驟然間雙指併攏,閃電夾住一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