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第3頁)
陳平安取出乾糧,摘下裝有寶鏡山深澗水的養劍葫,開始吃起了宵夜,這一路奔波飛掠,可不是什麼閒庭信步。
小祠廟裡邊,已經燃起好幾堆篝火,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葷話連篇。
供奉有一高兩矮三尊塑像,本是彩繪神像,只是歲月無情,漆彩剝落,居中正是渠主夫人,左右應該是隨奉侍女。
三者皆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位溪河渠主,身材修長,瓔珞垂珠,色尤姝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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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掃了一眼,有些奇怪,那三尊神像,不像是藏得住神光的金身。
這也是那些市井浪蕩子的幸運。
陳平安打算吃過了乾糧,就去一趟蒼筠湖,只是這位湖君在岸上並無祠廟,有些頭疼。實在不行,還得露面現身,問一問那些色膽包天的傢伙,附近是否還有什麼水神祠廟。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神,開始煉化那幾口寶鏡山的深澗陰沉之水。
同時心神緩緩沉浸,以山上入門的內視之法,陰神內遊自家小天地。
如今的一些古書記載內容,很容易讓後世翻書人感到疑惑。
例如那躬率吏民,投沉白馬,祀水神河伯。為何是白馬,書上就從無解釋。
至於那句水神不得見,以大魚大蛟為候。更是讓人費解,浩然天下各洲各地,山水神和祠廟金身,從來不算少見。
陳平安突然睜開眼睛,瞬間收斂了所有氣機,寂然不動。
唯有視線望向遠處溪水入湖口,有一股牽動天地靈氣細微變化的漣漪波動,然後陳平安很快就看到那邊水色瀲灩,一前兩後三位女子,姍姍而來,為首女子,身穿綵衣,衣帶飄搖,水霧朦朧,身後兩位侍女也是水仙祠廟中的模樣,只不過姿色其實比神像要更好看些,倒是那位渠主夫人,其實姿色遠遠不如神像所繪,不知當年為祠廟渠主神像開臉的能工巧匠,每次下刀之時,心中作何想。
再轉移視線,陳平安開始有些佩服廟中那撥傢伙的膽識了,其中一位少年,爬上了神臺,抱住那尊渠主神像一通啃咬,嘴上葷話不斷,引來鬨堂大笑,怪叫聲、喝彩聲不斷。
年少時,大抵如此,總覺得不守規矩,才是一件有本事的事情。
還有那年少時,遇見了其實心中喜歡的少女,欺負她一下,被她罵幾句,白眼幾次,便算是相互喜歡了。
那三位從蒼筠湖而來的女子,臨近祠廟後,便施展了障眼法,變成了一位白髮老嫗和兩位妙齡少女。
老嫗嘴角冷笑不已,進了祠廟後,便是一副慈祥神色了。
那些少年、青壯男子見著了這鶴髮雞皮的老嫗,和身後兩位水靈如青蔥少女,頓時傻眼了。
一時間祠廟內鴉雀無聲,唯有火堆枯枝偶爾開裂的聲響。
尤其是那個雙手抱住渠主神像脖頸、雙腿纏繞腰間的少年,轉過頭來,不知所措。
其中一位少年用手肘輕輕撞了下身邊青壯男子,顫聲道:“不會真是水神娘娘問罪來了吧?”
那男子搖搖頭,從錯愕變成了驚喜,嘿嘿笑道:“瞪大眼睛看好了,哪裡像了,就是個走夜路的老嬤嬤,帶著倆孫女,多半是附近村子咱們不認識的,咱們豔福不淺啊。”
那少年偷偷抹去嘴角油漬,由於知曉這男子的脾氣秉性,真怕他喝酒上頭,就要做那歹事,小心翼翼勸說道:“哥,咱們可別衝動,鬧大了,是要吃官司的。”
那青壯男子嗤笑道:“鬧大了?鬧大了才好,生米煮成熟飯,剛好娶進門當媳婦。你們都別跟我搶,那倆丫頭片子,我瞧著都挺中意,不過我厚道,只要左邊那個,右邊的,你們自個兒慢慢商量。”
老嫗佯裝慌張,就要帶著兩位少女離去,已經給那男子帶人圍住。
那個膽子最大跳上神臺的少年,已經從渠主夫人神像上滑落,雙手叉腰,看著門口那邊的光景,嬉皮笑臉道:“果然那挎刀的外鄉人說得沒錯,我如今桃花運旺,劉三,你一個歸你,一個歸我!”
陳平安突然皺了皺眉頭。
望向廟內一根橫樑上。
坐起一人,是個粗眉壯漢,腰間掛刀,雙腿掛下,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扯去身上一張黃紙符,被撕下後,符砰然燃燒殆盡。
老嫗神色大驚。
那漢子笑道:“不用點法子,釣不起魚兒。”
漢子舒展筋骨,同時一揮袖子,一股靈氣如靈蛇遊走四方牆壁,然後打了個響指,祠廟內外牆壁之上,頓時浮現出一道道金光符,符圖則如飛鳥。
他那撥市井蠢貨動身之前,就率先潛入這座水仙祠廟,畫符之後,又用了獨門符和秘術,如同龜息隱匿之術,這才能夠矇蔽自身氣機,不然這位渠主夫人可就要被嚇跑了。至於那些拘押符,更是師門賴以成名的好手段,名為雪泥符,又名飛鳥篆,符成之後,最是隱蔽,不易察覺,真正如那飛鴻踏雪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不過除了這門符絕學之外,自家師門到底是一座響噹噹的兵家門派,而且精於刺殺,又與尋常兵家勢力不太一樣,故而同門師兄弟,多是世俗王朝那些將相公卿的貼身扈從,雖然在這十數國版圖上,師門算不得最頂尖的仙家勢力,可仍是沒人膽敢小覷。只不過他性子野,受不得約束,數十年間,獨獨喜好在山下江湖混跡,寧為雞頭不做鳳尾,沒事就去逗弄那些好似水裡泥鰍、山上蚯蚓的江湖豪俠,生殺由我,倒也痛快。尤其是那些個所謂的女俠,更是別有滋味。
漢子此刻看著那老嫗和兩位少女,已經視為囊中之物。
老嫗緩緩問道:“不知這位仙師,為何處心積慮誘我出湖?還在我家中如此作為,這不太好吧?”
漢子伸手一抓,從篝火堆旁抓起一隻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猛然丟出,嫌棄道:“這幫小兔崽子,買的什麼玩意兒,一股子尿sao-味,喝這種酒水,難怪腦子拎不清。”
漢子似乎心情不佳,死死盯住那老嫗,“我師弟與你家蒼筠湖湖君,不太對付,剛好這次我奉師命要走一遭隨駕城,湖君躲在他湖底龍宮,不好找,知道你這娘們,從來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怨婦,當年我那傻師弟與蒼筠湖的恩怨,歸根結底,也是因你而起,所以就要拿你祭刀了,湖君趕來,那是正好,只要他爬上了岸,我還真不怵他半點。不都說渠主夫人是他的禁臠嘛,回頭我玩死了你,再將你屍體丟在蒼筠湖邊,看他忍不忍得住。”
老嫗臉色慘白。
兩位侍女更是悽悽慘慘慼戚的可憐模樣,渠主夫人還能維持障眼法,她們已經靈氣渙散,隱隱約約顯出真容。
那些市井浪蕩子更是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
尤其是那個站在神臺上的輕佻少年,已經需要背靠神像才能站住不癱軟。
陳平安雖然不知那漢子是如何隱蔽氣機如此之妙,但是有件事很明顯了,祠廟三方,都沒什麼好人。
那個唯一還坐在篝火旁的少年,還算剩下些良心,不過這會兒已經嚇得尿褲子了。
老嫗乾脆撤了障眼法,擠出笑容,“這位大仙師,應該是來自金鐸國鬼斧宮吧?”
那漢子愣了一下,開始破口大罵:“他孃的就你這模樣,也能讓我那師弟春風一度之後,便心心念念這麼多年?我早年帶他走過一趟江湖,幫他散心解悶,也算嘗過好些權貴婦人和貌美女俠的味道了,可師弟始終都覺得無趣,咋的,是你床笫功夫了得?”
遠處樹枝上,始終雙手籠袖的陳平安眯起眼。
廟門口那渠主夫人臉色難看,仍是語氣諂媚道:“當年我與仙師的師弟,情投意合,不止是想要做那露水鴛鴦,而是鐵了心要做一對不合規矩的神人道侶,只是被藻溪渠主那個賤婢陷害,將此事偷偷稟報了湖君大人,事後哪怕我苦勸湖君,他仍是執意要出手傷人,才有了那麼一樁誤會,仙師大人明鑑啊。”
渠主夫人見那橫樑上的漢子,已經開始按住刀柄,一手抓住一位侍女,往前一拽,嬌媚笑道:“仙師大人,我這兩位婢女生得還算俊俏,便贈予仙師大人當暖床丫鬟了,只是希望憐惜一二,來年厭煩之後,能夠將她們送回蒼筠湖。”
漢子問道:“那你呢?”
渠主夫人笑道:“若是仙師大人瞧得上眼,不嫌棄奴婢這蒲柳之姿,一併侍寢又何妨?”
漢子不置可否,下巴抬了兩下,“這些個醃貨,你如何處置?”
渠主夫人嫣然一笑,“冒犯神,本就該死,礙了仙師大人的眼,更是萬死。我這就將這些傢伙清理乾淨?奴婢袖中珍藏有一盞瀲灩杯,以蒼筠湖水運精華做酒水,剛好藉此機會,請君寬飲開懷,我親自為仙師大人倒酒,這兩位侍女是生前是那宮廷舞姬出身,她們寬衣解帶之後,起舞助興。”
漢子依舊笑意玩味,默不作聲。
這愈發讓那位渠主夫人心中打鼓。
剎那之間。
漢子毫無徵兆地一刀劈斬而出。
渠主夫人嚇得一縮頭,但是所幸那道刀光卻不是取她頭顱,而是去往祠廟之外。
渠主夫人花容失色,轉頭望去。
只見一棵大樹那邊,被刀光映照之下,樹枝之上,一位頭戴斗笠的年輕遊俠微微抬頭,一手猶然縮在袖中,只用一隻手就握住了那抹刀光,刀光與手掌附近凝聚的罡氣撞在一起,襯托得那個陌生人宛如神人,手握明月。
漢子心中驚訝,臉色不變,從坐姿變成蹲在橫樑上,手中持刀,刀鋒雪亮,嘖嘖稱奇道:“呦,好俊的手法,罡氣精純,凝練圓滿,銀屏國什麼時候冒出你這麼個年紀輕輕的武學大宗師了?我可是與銀屏國江湖第一人打過交道的,卯足勁,倒也擋得住這一刀,卻絕對無法如此輕鬆。”
陳平安輕輕收起手掌,最後一點刀光散盡,問道:“你先前貼身的符,以及牆上所畫符,是師門秘傳?只有你們鬼斧宮修士會用?”
漢子笑道:“借下了與你打招呼的輕飄飄一刀而已,就要跟老子裝大爺?”
漢子從橫樑上飄落在地,當他大踏步走向廟門口,渠主夫人和兩位侍女,以及那些早已散開的市井男子,都趕緊避讓更遠。
漢子以刀拄地,冷笑道:“速速報上名號!若是與我們鬼斧宮相熟的山頭,那就是朋友,是朋友,就可以有福同享,今夜豔遇,見者有份。若是你小子打算當個古道熱腸的江湖豪客,今夜在此行俠仗義,那我杜俞可就要好好教你做人了。”
那些市井少年青壯只覺得這仙師說得嚇人肝膽。
但是那位渠主夫人卻很是意外,姓杜的這番言語,其實說得大有玄機,談不上示弱,可絕對稱不上氣焰跋扈。
接下來,更讓這位渠主夫人倍感震驚。
那個年輕遊俠一閃而逝,站在了祠廟敞開大門外,微笑道:“那我求你教我做人。”
杜俞一手抵住刀柄,一手握拳,輕輕擰轉,臉色猙獰道:“是分個勝負高低,還是直接分生死?!”
結果那人回了一句:“你沒打死我,已經快嚇死我了。”
渠主夫人真是沒膽子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