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山水迢迢(第2頁)
而金扉國那把寶刀,浸染了百餘位前朝龍子龍孫的鮮血,不但如此,在更早之前,它還砍下了前任鎮國大將軍的頭顱,而那位功勳卓著、享譽朝野的武將,正是當今皇帝走到那張龍椅的最大阻礙。
可以說,正是此刀,徹底砍斷了前朝龍脈國祚。
索橋一端,大將軍杜熒依舊披掛那件雪白兵家甲冑,以刀拄地,沒有走上橋道。
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劍客,揹負長劍“避月”,這把劍,是她師父的心愛之物,陪伴著師父渡過了煉體、煉氣六境的漫長歲月,直到躋身煉神境後,師父才將它贈予關門弟子的鄭水珠,之前四位師兄師姐,都無此榮幸。贈劍之時,鄭水珠才剛剛六歲,雙手扶劍,劍比人高,不苟言笑的師父見到那一幕後,開懷大笑,但是早慧的鄭水珠在當時,就發現四位同門師兄姐的眼神,各有不同。
鄭水珠此刻環顧四周,山風陣陣,對面建造在孤峰上的小鎮,燈火輝煌,夜幕中,它就像一盞飄浮在空中的大燈籠。
至於那位御馬監蟒服老宦官則輕輕搓手,雖然白髮蒼蒼,但是肌膚白皙細膩,容光煥發,畢竟是一位金身境武夫,被譽為金扉國京城的夜遊神。
論境界論廝殺,老宦官其實都要比鄭水珠要強出一大截,只不過這一路遠遊,南下北歸,老宦官始終對這個年輕女子畢恭畢敬,五境的體魄、修為,卻可以使出相當於六境的劍氣、殺力,這就是高門傳承的好處,是行走江湖的護身符,而她師父的名字,更是一張保命符,以及在大篆諸多藩屬、鄰國肆意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鄭水珠殺人,只要不是別國的將相公卿,便無人計較。只不過鄭水珠是頭一次離開大篆京城,加上有秘密任務在身,所以遠遠不如她四位師兄姐那麼名動四方。
三位貴客停步,林殊便只好留在原地。
杜熒突然說道:“我負責搜尋前朝餘孽已經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江湖門派百餘個,年紀相當的,都親自過目了一遍,加上官場的,鄰國江湖的,甚至還有不少山上仙家勢力的,從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年復一年,一直找到如今弱冠之齡的男子,我一個沙場武夫,還頂著個鎮國大將軍的頭銜,竟然淪落到在江湖走了這麼遠的路,有家不可回,很是辛苦啊。就算是親爹找那失散子女,都沒我這麼辛苦的,你說呢,林門主?”
林殊抱拳道:“大將軍勞苦功高!此次大將軍更是運籌帷幄,徹底剷平了江湖勢力,相信大將軍這次返回京城……”
杜熒揮揮手,打斷林殊的言語,“只是此次與林門主聯手做事,才猛然發現,自己燈下黑了,林門主這座崢嶸山上,我竟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一直沒有親自搜尋。”
林殊瞬間就滿頭汗水。
杜熒笑道:“當然了,安插在林門主身邊的朝廷諜子,早年是有過一場仔細勘驗的,兩個相互間沒有聯繫的精銳諜子,都說沒有。”
林殊如釋重負,高高抬臂,向京城方向抱拳,沉聲道:“大將軍,我林殊和崢嶸山對皇帝陛下,忠心耿耿,蒼天可鑑!”
杜熒緩緩抽刀,指了指那座山巔小鎮,“現在有一個最安穩的法子,就看林門主有無足夠忠心和魄力去做了。崢嶸門譜牒上的歲數,當地郡城檔案記載的戶籍,一樣可以作假,所以不如將小鎮一千兩百多口人當中,歲數在十八歲到二十歲之間,以及看著像是弱冠之齡的男子,一併殺了,萬事大吉。”
杜熒笑道:“當然人不能白死,我杜熒不能虧待了功臣,所以回頭等我返回了京城,覲見陛下,就親自跟陛下討要賞賜,今夜崢嶸山滾落在地,一顆頭顱,事後補償你林殊一千兩白銀,如何?每湊足十顆腦袋,我就將死在湖船上的那些門派的地盤,撥劃出一塊贈予崢嶸門打理。”
林殊苦笑道:“可是崢嶸門內有小人作祟,謊報消息給大將軍?故意要將我林殊陷入不忠不義的境地?”
杜熒點頭道:“確實是小人,還不止一個,一個是你不成材的弟子,覺得正常情況下,繼承門主之位無望,早年又差點被你驅逐出師門,難免心懷怨懟,想要藉此翻身,撈取一個門主噹噹,我嘴上答應了。回頭林門主宰了他便是。這種人,別說是半座江湖,就是一座崢嶸門都管不好,我收攏麾下有何用?”
杜熒以刀尖指向橋對面大門口,緩緩道:“還有一個,是個一直與朝廷諜子相依為命的年輕人,那諜子之前是你們小鎮的學塾先生,年輕人還算個讀書種子,他與你獨女互有情愫,偏偏你覺得他沒有習武天賦,配不上女兒。後來將他拉扯到的那個老諜子臨終前,覺得年輕人是個當官的料,於是在老諜子的運作之下,年輕人得以繼承了他先生的身份,此後得以與朝廷密信往來,事實上,宰掉所有年齡相符的崢嶸門子弟,就是他的主意,我也答應了,不但答應為他保住秘密,以及抱得美人歸,還會安排他進入官場科舉,必然金榜題名,說不得十幾二十年後,就是金扉國某地的封疆大吏了。”
林殊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這個忘恩負義的狼崽子,當年他爹孃早逝,更是那卑賤至極的挑糞人家,如果不是崢嶸門每月給他一筆撫卹錢,吃屎去吧!”
那個御馬監老宦官雙指捻起一縷鬢角下垂的白髮,尖聲尖氣道:“這些都是小事兒,根腳另外一位諜子的密報,你們崢嶸門還有高人坐鎮,很多年了,只是藏頭藏尾,隱匿得很好,至今還沒有露出馬腳,有些棘手。”
林殊愕然。
鄭水珠皺眉道:“杜將軍,咱們就在這兒耗著?那個前朝餘孽在不在山頭上,取刀一試便知。若是真有金鱗宮練氣士躲在這邊,多半就是那皇子的護道人,一箭雙鵰,斬殺餘孽,順便揪出金鱗宮修士。”
隊伍當中,有一位木訥漢子手捧長匣。
杜熒笑道:“萬一那金鱗宮神仙境界極高,我們這百來號披甲士卒,可經不起對方几手仙法。就算敵不過我們三人聯手,一旦對方帶人御風,我們三個就只能瞪眼目送人家遠去了,總不能跳崖不是?”
鄭水珠轉頭看了眼那捧匣漢子,嗤笑道:“咱們那位護國真人的大弟子都來了,還怕一位躲在崢嶸山十數年的練氣士?”
大篆王朝,同樣是負責護駕的扶龍之臣,鄭水珠她這一脈的純粹武夫,與護國真人梁虹飲為首一脈的修道之人,雙方關係一直很糟糕,兩看相厭,暗中多有爭執衝突。大篆王朝又地大物博,除了北方邊疆深山中的那座金鱗宮轄境,大篆的江湖和山上,皇帝任由雙方各憑本事,予取予奪,自然會不對付,鄭水珠一位原本資質極佳的師兄,曾經就被三位隱藏身份的觀海、龍門境練氣士圍攻,被打斷了雙腿,如今只能坐在輪椅上,淪為半個廢人。後來護國真人梁虹飲的一位嫡傳弟子,也莫名其妙在歷練途中消失,屍體至今還沒有找到。
臉上覆有面皮的漢子神色冷漠,瞥了眼鄭水珠的背影,這個小娘們,一向眼高於頂,在京城就不太安分守己,仗著那個老婆娘的寵溺,前些年又與一位大篆皇子勾勾搭搭,真當自己是欽定的下任皇后娘娘了?
杜熒問道:“林門主,怎麼講?”
林殊臉龐扭曲,“年齡符合的山上年輕男子,殺!但是我有兩個要求,那個欺師滅祖的弟子,必須死,還有那個恩將仇報的賤種,更該死!我崢嶸門處置叛徒的挑筋手法,不敢說金扉國獨一份,但是教人生不如死,還真不難。”
杜熒搖頭道:“前者是個廢物,殺了無妨,後者卻野心勃勃,才智不俗,他這些年寄往朝廷的密信,除了江湖謀劃,還有不少朝政建言,我都一封封仔細翻閱過,極有見底,不出意外,皇帝陛下都看過了他的那些密摺,書生不出門,知曉天下事,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林殊強忍怒氣,臉色陰沉道:“大將軍,此人今年……約莫二十四五,也算接近二十歲了!”
杜熒啞然失笑,沉默片刻,還是搖頭道:“今夜登門,本就是以防萬一,幫著林門主清理門戶,掃乾淨登頂江湖之路,我可不是什麼濫殺的人。”
御馬監老宦官笑眯眯道:“見機行事,又不著急,今夜有的熱鬧看了。”
杜熒看了眼索橋,“我這會兒就怕真有金鱗宮修士伺機而動,等我們走到一半,橋斷了,怎麼辦?”
老宦官點點頭,“是個大麻煩。”
那捧匣的木訥漢子淡然道:“杜將軍放心,只要對方有膽子出手,橋絕不會斷,那人卻必死無疑。”
杜熒笑道:“仙師確定?”
那漢子點頭道:“我們國師府不會糊弄杜將軍。”
一位從一品的鎮國大將軍,又是金扉國皇帝義子,死了的話,還是有些麻煩的,畢竟金扉國新君上位,本就是大篆王朝國師府的謀劃。而一位手握重兵的叛亂武將,跟一位名正言順穿上龍袍的藩屬國君,雙方身份,截然不同,前者,大篆國師府可以隨意借刀殺人,想殺幾個就幾個,後者卻是一個都不能碰。
杜熒收刀入鞘,大手一揮,“過橋!”
就在此時,崢嶸峰之巔的小鎮當中,有老者抓住一位年輕人的肩膀,御風飛掠而走,老者身上有光彩流轉,如金色魚鱗瑩瑩生輝,在夜幕中極為矚目。
杜熒仰頭望去,道:“果然是陰魂不散的金鱗宮修士,看來是坐不住了。”
杜熒身後那位捧匣漢子已經一掠而去,化作一抹虹光,是一位大篆王朝以廝殺著稱的國師府金丹修士,更是護國真人的首徒。
對方金鱗宮修士應該是一位龍門境修士,又帶人一起遠遁,而持刀漢子本就高出一境,手中寶刀更是一件承受萬民香火的國之重器,一刀遙遙劈去,那金鱗宮修士迅速掐訣,身上金光熠熠的法袍自行脫落,懸停原處,驀然變大,好似一張金色漁網,阻滯刀光,老者則繼續帶著年輕人遠離那座崢嶸峰。
大篆國師府金丹修士那一刀,直接將那件法袍一斬劈開,御風身形驟然加速,剎那之間就來到了那金鱗宮老修士背後,近身又是一刀,老修士想要竭力將手中那位年輕人拋出,後者身上多出數張金鱗宮浮游符籙,能夠讓一位凡俗夫子暫時如同練氣士御風,只不過老修士也清楚,這只是垂死掙扎罷了,誰能想到金扉國不但找到了崢嶸山,甚至還來了一位大篆國師府金丹修士。
手腕微微擰動,那柄原本供奉在武廟多年的鎮國寶刀微微變換軌跡,一刀過去,將那老修士和年輕人的頭顱一起劈砍而下。
老修士在臨死之前,炸開自己所有氣府靈氣,想要拉著一位金丹修士陪葬。
那持刀漢子後掠出去,懸在空中,剛剛屍首分離的金鱗宮老東西與那年輕人一起化作齏粉,方圓十數丈之內氣機絮亂,然後形成一股氣勢洶洶的劇烈罡風,以至於身後遠處的崖間索橋都開始劇烈晃盪起來,橋上有數位披甲銳士直接摔下,然後被杜熒和鄭水珠使出千斤墜,這才稍稍穩住索橋。
木訥漢子低頭凝視那把寶刀的鋒刃,點了點頭,又微微皺眉,御風返回索橋,輕輕飄落。
杜熒壓低嗓音問道:“如何?真是那餘孽?”
漢子點頭道:“血跡不假,但是龍氣不足,有些美中不足,一定程度上會折損此刀的壓勝功效。不過這也正常,國祚一斷,任你是前朝皇帝君主,身上所負龍氣也會一年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