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二十七章 思無邪即從容(第3頁)

 鄭大風當然是幫著朱斂的。

 魏檗在通過自己的秘密渠道,大肆借錢舉債的同時,就與這兩個傢伙慢慢磨。

 魏檗此舉,朱斂和鄭大風都沒說什麼,魏檗做事,自會拿捏分寸。

 在崔東山收到密信後的各種可能性,三人倒是如出一轍,不管此人願意掏出多少神仙錢,反正絕對不允許他摻和分成一事,哪怕是崔東山以借錢的名義,與落魄山打交道,都沒問題。

 這天三人再度碰頭,坐在朱斂小院中,魏檗嘆了口氣,緩緩道:“結果算出來了,最少消耗兩千顆穀雨錢,最多三千顆穀雨錢,就可以勉強躋身中等福地。拖得越久,消耗越大。”

 朱斂說道:“老龍城范家和孫家的回信,還未收到。”

 按照三人商議的定論,這兩家如果願意借錢給落魄山,最好是加上利息,落魄山按約還錢給他們便是,可如果兩家願意各出一大筆穀雨錢,可以共同分去一成的福地收益,或是落魄山以半成收益加上一半無息本金償還的方式,慢慢還錢。只不過三人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兩家都覺得收益太小或是太慢,婉拒落魄山。

 阮邛如今已經從一座大驪新山嶽那邊返回龍泉郡,但是當鄰居的龍泉劍宗這邊,三人想都沒有想,誰都不會開這個口,因為雙方不合適牽扯太深。陳平安終究是真正的落魄山主人,各種謀劃,還是需要首先考慮陳平安的處境。

 鄭大風笑道:“乾脆讓魏檗再舉辦一次夜遊宴,蚊子腿也是肉,過兩天躋身了玉璞境,再辦一場,這可就是兩條蚊子腿了。”

 魏檗無奈道:“這麼不要臉,不合適吧?”

 鄭大風轉頭望向朱斂,笑道:“你覺得合適嗎?”

 朱斂正色道:“我覺得挺合適啊。”

 魏檗笑了笑,“行吧,那我就再辦一場,再收一撥神仙錢和各色靈器。”

 鄭大風說道:“不過到時候牛角山重新開張店鋪,高價售賣那些還沒捂熱的拜山禮,我覺得就真有些不要臉了。”

 朱斂笑呵呵道:“我來賣,當個店鋪掌櫃好了,又不用魏山神出面,怕什麼。大不了讓披雲山放出話去,就說魏山神家裡遭了蟊賊,給偷了一乾二淨。”

 魏檗揉了揉眉心,“還是在山水夜遊宴舉辦之前,鋪子就開業吧,反正已經不要臉了,乾脆讓他們曉得我如今很缺錢。”

 鄭大風嘖嘖道:“一舉兩得啊,讓人誤以為你需要神仙錢幫忙增加破境機會,這第二場夜遊宴就舉辦得極有深意了,拜山禮說不定比第一次差不了多少。”

 朱斂和鄭大風相視一笑。

 隨後三人又開始推敲各個提升中等福地的細節。

 朱斂在上次與裴錢一起進入藕花福地南苑國後,又獨自去過一次,這福地開門關門一事,並不是什麼隨便事,靈氣流逝會極大,很容易讓蓮藕福地傷筋動骨,所以每次進入嶄新福地,都需要慎之又慎,朱斂去找了國師種秋,又在種秋的引薦下,見了南苑國皇帝,談得不算愉快,也不算太僵。後來是種秋說了一句點睛之語,看似詢問朱斂身份,是否是那個傳說中的貴公子朱斂,朱斂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南苑國皇帝便當場變了臉色和眼神,減了些猶疑。

 朱斂如今是那“謫仙人”,南苑國皇帝當然忌憚不已。

 可如果這位從天而降的謫仙人,是那朱斂,南苑國皇帝就只剩下畏懼了。

 很簡單,歷史上哪個武瘋子一人殺九人,將其餘九大宗師殺了個殆盡,戰場可就在南苑國京城!

 與這種人談買賣,誰不怕?

 朱斂最後便對那個南苑國皇帝隨便說了一嘴,天外有天,外邊的長生之法,可不是你們藕花福地可以媲美的,那麼多煉丹修仙的皇帝死了,只是不得其法罷了。

 於是那位皇帝的眼神,就從畏懼變成了炙熱。

 國師種秋雖然憂心忡忡,當時卻沒有多說什麼。

 小院三人聊過了這樁大事,接下來還有一樁大事。

 裴錢的練武一事。

 嗷嗷叫,哇哇哭。

 二樓那邊,幾乎每天都是這樣。

 魏檗有些擔心裴錢會心性大變,到時候陳平安回到落魄山,誰來扛這個責任?

 鄭大風說自己就是看山腳大門的,當然是朱斂這個大管家,朱斂說自己扛不住,還是讓竹樓崔誠老前輩來吧,魏檗就有些無言以對。

 魏檗猶豫了半天,說了一句,“陳平安如果真的發火了,反正我就躲在披雲山,你們兩個跑哪裡去?”

 鄭大風看了眼朱斂,“我好歹離著竹樓遠一點。”

 朱斂微笑道:“行了,不會有大問題的。真要有,也屬於誰都攔不住的,可能我家少爺在山上,會更好,可既然不在,事情又避無可避地發生了,我們就只能靜觀其變。”

 魏檗頭疼,走了。

 鄭大風想了想,下了山,去了趟小鎮。

 去了趟楊家鋪子,不是借錢,而是詢問一些經營福地的注意事項。

 吞雲吐霧的老人沒有開口回答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只是譏笑道:“真把落魄山當自個兒的家了?”

 駝背男人笑道:“我覺得挺好。”

 楊老頭說道:“這些小事,你寄信去北俱蘆洲獅子峰,李柳會告訴你。”

 鄭大風點點頭。

 鄭大風問道:“那斤兩真氣符,我可不可以用在別人身上?”

 楊老頭說道:“隨你。”

 鄭大風便起身離去。

 在前邊鋪子,佝僂漢子趴在櫃檯上,與那師妹嬉皮笑臉了幾句,把師弟給憋屈得想要打人。

 落魄山那邊。

 一天拂曉時分,本該可以去往竹樓二樓的黝黑丫頭,一路飛奔到落魄山山腳,坐在臺階上,偷偷抹著眼淚。

 再跨出一步,就算是離開落魄山了。

 所以她坐在那邊發呆。

 而且她知道,去遲了竹樓,只會吃苦更多。

 等到她緩緩起身,打算登山。

 卻發現老廚子就坐在身後的臺階上。

 裴錢手持行山杖,怒道:“老廚子,你是不是怕我偷偷跑回騎龍巷鋪子?!我是那種膽小鬼嗎?”

 朱斂搖頭道:“我沒覺得你跑回騎龍巷,有什麼不好。”

 裴錢一屁股坐回原地,將行山杖橫放,然後雙手抱胸,怒氣衝衝。

 朱斂坐在後邊的臺階上,笑道:“如果是怕少爺失望,我覺得沒有必要,你的師父,不會因為你練了一半的拳法就放棄,就對你失望,更不會生氣。放心吧,我不會騙你。只有你偷懶懈怠,耽擱了抄書,才會失望。”

 裴錢眼淚一下子就湧出眼眶。

 每一次被陳如初揹著離開竹樓後,從藥水桶裡清醒過來,她死活都要去抄書,可是魂魄顫抖,身體顫抖,如何能夠做不到雙手不顫抖?

 她這段時間,不管她如何咬牙堅持,不管用了多少法子,比如將手和筆捆綁在一起,她始終沒能端端正正寫好一個字,已經積攢下很多欠債了。

 朱斂又對那個纖細背影說道:“但是懈怠一事,分兩種,心境上的鬆懈更可怕,你如果能夠練拳之餘,哪天補上欠債,就不算真正的懈怠,你師父反而會覺得你做得對,因為你師父一直覺得,所有人都有做不好的事情,暫時的有心無力,不算什麼過錯。等到有心有力,還能一一補上,更是難得。”

 裴錢抹了把臉,默默起身,飛奔上山。

 朱斂坐在原地,轉頭望去。

 有一天,朱斂在灶房那邊炒菜,與平時的用心不太一樣,今天精心準備了不少時令菜餚。

 因為屋門口那邊,站著一個搖搖欲墜的黝黑丫頭,雙臂頹然下垂,臉色慘白,一路晃盪到這邊後,說她今兒有些嘴饞哩。

 所以朱斂就打算犒勞犒勞這黑炭丫頭的五臟廟。

 然後岑鴛機說有客人拜訪落魄山,來自老龍城,自稱孫嘉樹。

 朱斂當時繫著圍裙,哦了一聲,只說先讓那位孫家主等著,實在不行,就喊幾聲魏檗的大名,讓這傢伙先招待對方。

 裴錢便說:“老廚子,你去忙大事吧,已經炒了好幾碟菜了,夠吃。回頭我讓米粒端上桌就成。”

 在院子裡幫著裴錢扛那行山杖的小水怪,立即挺直腰桿,高聲道:“暫任騎龍巷壓歲鋪子右護法周米粒,得令!”

 裴錢嗯了一聲,轉過頭,板著臉說道:“辦事得力的話,以後等我師父回家,我再替你與師父說些好話,讓你升任落魄山右護法,也是有機會的。”

 周米粒愈發挺起胸膛,咧嘴而笑,只是很快閉嘴。

 可是灶房裡邊,朱斂頭也沒轉,“我覺得現在手上忙活的,就是大事。”

 裴錢猶豫了一下,“老廚子,你還是去見那誰吧,炒那麼多菜,吃不完咋整嘛。”

 周米粒剛想要說些大義凜然的言語,結果被裴錢轉過頭,瞪了一眼,周米粒立即大聲道:“我今兒不餓!”

 朱斂這才放下鍋鏟,解了圍裙,離開灶房和院子。

 正屋那邊,裴錢讓周米粒將那些菜碟一一端上主桌,不過讓周米粒奇怪的是裴錢還吩咐她多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面朝大門的那個主位上。

 周米粒拿了一個大碗,盛滿了米飯,與裴錢坐在一張條凳上,因為周米粒需要幫著裴錢拿筷子夾菜餵飯,最近是常有的事情,經常需要她這位右護法建功立業來著,裴錢說了,小米粒做的這些事情,她裴錢都會記在功勞簿上,等到師父回家那一天,就是論功行賞的時候。

 周米粒每給裴錢喂一口飯菜,她自己就狼吞虎嚥一番,然後抬頭的時候,看到裴錢望著那個安安靜靜放著飯碗筷子的空位上,然後裴錢收回視線,似乎有些開心,搖晃著腦袋和肩頭,與周米粒說給她再盛一小碗米飯,今兒要多吃一些,吃飽了,明天她才能多吃幾拳頭。

 周米粒起身後,屁顛屁顛端著空碗飯,去擱在一旁小凳上的飯桶那邊盛飯。

 背對著裴錢的時候,小水怪偷偷抹了把臉,抽了抽鼻子,她又不是真笨,不曉得如今裴錢每吃一口飯,就要渾身疼。

 這一天,是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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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道之人,宜入名山。

 陳平安在芙蕖國深山碰到了一對書生書童,是兩個凡夫俗子,書生科舉失意,看了些志怪小說和文人筆札,聽說那些得道高人,莫不飄渺絕跡於幽隱山林,就一門心思想要找見一兩位,看看能否學些仙家術法,總覺得比那金榜題名然後衣錦還鄉,要更加簡單些,所以辛辛苦苦尋覓古寺道觀和山野老叟,一路吃了許多苦頭,陳平安在一條山野小路見到他們的時候,年輕書生和少年書童,已經面黃肌瘦,飢腸轆轆,大太陽的,少年就在一條溪澗裡辛苦摸魚,年輕書生躲在樹蔭底下納涼,隔三岔五詢問抓找沒,少年苦不堪言,悶悶不樂,只說沒呢。陳平安當時躺在古松樹枝上,閉目養神,同時練習劍爐立樁和千秋睡樁。最後少年好不容易摸著了一條帶刺的黃姑婆,歡天喜地,雙手攥住魚兒,高聲言語,說好大一條,興高采烈與自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