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第2頁)
會比較麻煩。
尤其對方還是山神出身,自己更難以完全隱藏蹤跡。
總不能去給大驪宋氏當個小小供奉吧,如果知道消息更早,寶瓶洲新五嶽山神尚未確定,去撈個山嶽正神噹噹,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老人大概是實在厭煩了那縷劍氣的糾纏不休,便退回白霧茫茫當中,盤腿而坐,身邊有一隻只摺紙仙鶴縈繞盤旋。
進入這座遺址的入口,繪有四幅天王神像壁畫的那座洞室,其實是別處破碎山頭的遺物,被他煉山而成,堆砌在一起罷了,事實上,他所煉名山可不止這麼一座,所以下一次,別處機緣現世,便是另外一副光景了。一旦有合適的螻蟻修士入山,偶然撞破,他便會故意設置一道低劣禁制,讓地仙修士提不起太大興趣,至多是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這般,或是那桓雲,不過是為人護道。不是老人吃不下一兩位在他腹中打滾的元嬰,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所以那些牆上詩文字跡,皆是老人的手筆。
用來對付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後來那五十餘人,便是太笨,遠遠不如前三撥修士,他便乾脆撤了所有禁制,使了一個小手段,結果有人爭先,便人人爭先。
人心從來讓他不意外。
第一撥人進入仙家洞府,抬頭便見仙鶴盤旋,也是一招小小的妙手。
世間修道之人,一個個喜歡疑神疑鬼,他不折騰出點花樣來,要麼蠢到無法上鉤,要麼怕死到不敢咬餌。
說來可笑。
若是入山之人,一個個浩然正氣,誰也不殺誰,各拿各寶,他還真沒轍,至多就是關閉大門,讓那些修士一個個老死於此。
涼亭對弈的兩具屍骸,早年便是如此。
不是真殺不成人,而是得不償失。
一旦真身顯露,那縷殘留劍氣就不會客氣了,甚至可以循著痕跡,直接殺入茫茫白霧當中。
老者在蟄伏千年之久的漫長歲月裡,就吃過兩次大苦頭。
何況仗著境界,以力殺人,如稚童以木搗爛蟻窩,老者最初在異鄉故土,做得多了,最終撞見了那位道觀供奉之人,所以才會淪落至此。
山上諸多宮觀殿閣、天材地寶、仙家秘笈,對於老者而言,已經意義不大,更多還是準備未來等到自己的境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足夠自保,才會開宗立派,到時候所有寶物機緣,便是自家宗門的底蘊所在。那些品相太差的,老人還真看不上眼,支離破碎之後,歸於天地,化為靈氣,亦無不可。
此地靈氣充沛,尤其是水運濃郁,可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大千氣象。
老者當下真正關注之人,不是那三位金丹地仙,是其他三人。
一個是運氣太好,所以運氣便不好了。
竟然莫名其妙就得了山巔道觀的三分機緣,一尊破碎的木胎神像,仙家秘煉而成的碧綠琉璃瓦,水運蘊藉的地面青磚。
還有兩人,一個是他破天荒動了收徒念頭的,的的確確與山上道緣沾點邊,若是真成了師徒,徒弟境界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將來在外邊奔波勞碌,與師父裡應外合,會讓他更加省心省力。說不得元嬰也隨便吃,師父證道果,弟子拿那金丹與元嬰與寶物,皆大歡喜,一起在浩然天下登頂,說不得有朝一日,還可以衣錦還鄉,讓那幫眼高於頂的臭牛鼻子老道,大吃一驚。
一個則是最有意思的一個,所以就成了必須死的一個。
而且多半不用他動手。
到時候反正已經殺到了只剩下五人,再多殺幾個,就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其實那些人若是能夠精誠合作,摒棄成見,選擇共同破局,再加上那一縷劍氣存在,他便要麻煩許多。
就只能“挺著肚子”開始遠遊,慢慢等著那些傢伙,一個個漸漸老死在這座肚裡洞天中,一身道行,化作靈氣,重歸小天地。
只不過可能嗎?
絕無可能。
哪怕對方如此相親相愛,最終出現一位有望躋身玉璞境的元嬰。
真到了那種時刻,無非就是他付出一些代價,親自出手將其打殺。
天地接壤,大劫臨頭。
可不是他讓那三位紙片神祇隨口胡謅的玩笑話。
如果有誰能夠獲得那縷劍氣的認可,才是最大的麻煩。
天大的麻煩。
好在目前看來,並無這種天命所歸之人。
既然暫時閒來無事。
老人打開一本書頁薄如蟬翼的書籍,內容以細微近乎不可見的蠅頭小楷寫就,期間還夾雜著一頁頁修士畫像。
除此之外,便是一部章回體小說了。
每一章,便是一位修士在此地的經歷與生死,事無鉅細,皆有詳細描繪,所有人在此地的言行,都有一字不差的確切記載,不過每個故事的篇幅,有長有短。
看似誰都是主角,但是誰都會死。
這便是老人無數年來,在偷偷摸摸煉製名山大川之外,最重要的修行之道。
白霧茫茫,山水境內,纖毫畢現。
這便是真正上乘的神人觀山河。
如今的聖人坐鎮小天地,可不是三教百家早年自己琢磨出來的門道,一樣是學來的。
高大老者最想要去拜訪的,不是什麼三教聖人,而是那座諸子百家當中的小說家修士,他們坐鎮的白紙福地。
肯定可以大道相互裨益,好一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座天下的讀書人,說話就是講究。
高大老者抬起頭,望向青山之巔的道觀方向,感慨良多。
遙想當年,他追隨那人一起修道,山中人少,唯有書多,藏書極豐,他也算遍覽群籍。
一次那人難得開口言語,詢問百萬小!說看得如何了。
他答道,看道家典籍,生中有死,有點冷。看佛家經文,苦中有樂,有點熱。看儒家經義,規規矩矩,有點煩。
那人便笑言,讀進去了些許,遠未讀出來,人在深山中,見山不見人,還不算好。
只是不等他百萬小!說更多,便有了那場一劍遞出、劍氣如暴雨的驚天變故。
那一劍,真是至今想來,也會讓人覺得背脊生涼,肝膽欲裂。
那人臨終之前,為了破開天幕,將這座主人更換多次的小天地與自己,一同送出家鄉天下,其實已經無力約束自己更多,便只能與自己約法三章。
歲月悠悠,所謂的約法三章,已經不再是什麼束縛,如今就只剩下那一縷劍氣還在苦苦支撐。
隨著這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闖入此地,像那武夫黃師,行事一個比一個肆無忌憚,一次次打碎木像,事後他又縫縫補補,重新拼湊起來,對那人僅剩的些許敬畏之心,便隨之消磨殆盡。
老人隨便瞥了眼遠方。
若是有人膽敢壞了他的這場觀心局,比如膽敢以蠻力鎮壓眾人,那就可以先死了。
剛好拿來殺雞儆猴,好讓那些小崽子愈發相信此地,是某位遠古飛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
付出些代價,無非是消磨幾十年光陰積攢下來的表面修為而已,對於他這種存在,光陰不值錢,砥礪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錢。
有機會這麼做的,都沒這麼做。
沒本事這麼做的,偏偏打腫臉充胖子,例如那個名叫詹晴的小侯爺,徒惹笑話,一步錯步步錯,註定是活不長久的,而且說不定會死得比較傷心傷肺了。
例如死在某位螻蟻手上?
或是乾脆安排一二,讓這個小傢伙,死在他那位心愛的白姐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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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拱橋附近,已經沒有打鬥,變成了一場心境上更加兇險的亂戰。
桓雲老真人以符陣環繞周身。
白璧懷捧古琴“散雪”,十八顆壓勝花錢,亦是沒有收起的意思。
一時間此地氣機漣漪,紊亂至極。
不過也正好隔絕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窺探。
六人站定之後,各有心聲交流。
老真人桓雲,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
暫時來看,是隻有機會和實力活到最後的人。
但是這三人,分明各有牽掛。
孫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雲需要為沈震澤兩位嫡傳弟子護道。
師門傳承,大道之上的未來道侶,自己的良知。
所以這個局,對三人而言,都會是一個極其難熬的問心局,不輸其餘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雲不是沒有想過要,聯合所有人,一起對抗這座小天地的古怪規矩。
但是太過涉險,很容易早早將自己置身於死地。
相信孫清與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無力,何況還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開口,“先找那五人。”
孫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該怎麼講?”
白璧換了提議,“那個黑袍老者,總得先找出來吧?”
孫清搖頭道:“這種人,你以為找到了,便可以隨便殺?到時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還是咱們這位神通廣大的小侯爺親自出馬?”
很快就有兩人附議孫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場廝殺當中,被眾人除之後快,誰都卯足了勁都要殺他。
結果一個言行滑稽的老東西,竟然誰都要心存忌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對他展開圍殺狩獵。
桓雲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我們不殺人,只取寶,並且這些寶物誰都不拿,暫時就放在山頂道觀那邊。”
一位野修頭目冷笑道:“這還不是脫褲子放屁?最後能夠活下來的,就五個。給咱們手起刀落了,死了個痛快,還省去他們一份煎熬。”
另外一位年邁武夫,點頭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決掉一撥人,我們六人,半旬之內,每個人可以護住四五人,咋樣?”
這兩人便是附議孫清的那兩位。
詹晴說道:“五人太多。”
那野修嘖嘖道:“你與這自家婆娘,反正身邊無人可用,就只剩下兩個了,當然覺得多,按照小侯爺的想法,是不是留下兩人性命,才剛剛好?”
詹晴抖了抖衣袖,無所謂道:“那你們繼續聊,當我不存在。”
原本詹晴還想要提議,所有人先停戰,一起針對那五人,再談後續。
看來是痴心妄想了。
估摸著現在他詹晴無論說什麼,都是白搭。
不談那得寶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著的,還有四十二人。
白璧說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說好,我與詹晴,可以再拉攏兩人,護住他們性命。”
桓雲沒有說話。
因為雲上城就只來了三人。
他桓雲,只是一位短暫的護道人,甚至不是那兩個年輕孩子的傳道人,更不是什麼雲上城修士。
至於更多的他人生死,實在是顧不得了。
孫清雖然不願意與這幫人摻和,但是她沒有開口。她除外,武峮,與自己弟子柳瑰寶,還多出一個名額。
而少女已經用言語心聲,祈求孫清救下一人。
是一位她們在訪山路上認識的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