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有些練拳不一樣(第3頁)

 那女子武夫好像祭出了一件品秩極高的山上重器,如大日光明,覆蓋住了整座砥礪山,哪怕只是看著山水畫卷,陳平安都覺得有些刺眼。

 使得一座砥礪山的山水氣運,被攪亂得如同渾濁池水,讓觀戰之人都看不真切。

 陳平安只能依稀可見有一條纖細黑線,斬開了那片籠罩天地的璀璨光明。

 片刻之後。

 砥礪山石坪上。

 血肉消融大半、幾乎變成了了半副白骨的黃希竟然沒死,反觀那位手段驚人的女子武夫繡娘,已經不見了蹤跡,不知是體魄神魂皆已蕩然無存,還是在生死一線間成功逃遁遠去。

 黃希搖搖晃晃,走出幾步後,然後御風而起,離開砥礪山。

 陳平安唏噓不已,只要是境界不太過懸殊的對敵廝殺,千百術法手段,終究不敵一劍。

 一劍破萬法。

 陳平安收起了青瓷筆洗和那堆雪花錢。

 這場觀戰,還是有些收穫的。

 那女子武夫繡孃的出拳路數與拳意根本,便大有意思,好似與顧祐的撼山拳,和竹樓崔誠的拳法,是另外一個極端。

 陳平安在涼亭當中,模仿一個粗糙形似的拳架,以那女子武夫的拳掌遞出方式,緩緩走樁出拳。

 片刻之後陳平安就停步收拳,因為根本學不會,沒有半點拳意上身。

 不過收穫本就不在拳樁上,陳平安對此早有預料,真正的裨益,而是陳平安對世間拳法的認知,更加廣泛,將來對敵,就會更加心中有數。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神,爭取更多記住她的拳意,哪怕自己只能用出個幾分形似,好歹也是一門障眼法。

 睜眼後,陳平安開始散步,多多演練,大致心中有數後,便沒來由想起一件傷心事。

 那些金色材質的符紙,所剩不多了。

 最後剩下十張。

 必須要精打細算。

 《丹書真跡》上邊記載的那些古老符籙,如今陳平安才三境練氣士,除了陽氣挑燈符這些入門符籙,根本畫不成。

 甚至陳平安以純粹武夫畫成的符籙,都要比練氣士身份畫符更容易,品秩更高。

 可惜武夫畫出的符籙,無法封山關門,符膽靈光消逝的速度太快。

 陳平安從方寸物當初取出那十張金色符紙,翻來覆去清點計數一番,當然不會憑空多出一張來。

 出了涼亭,去那屋子蒲團上坐著,從牆壁上摘下那把劍仙,橫放在膝,然後取出養劍葫,小心翼翼駕馭那團破碎劍氣離開養劍葫。

 在那之後的整整一旬光陰。

 雲上城外的集市,就再沒有見到那位擺攤賣符籙的年輕包袱齋。

 大驪京城,年紀輕輕的皇帝陛下,在御書房按例召開小朝會。

 二十餘位將相公卿共聚一堂,御書房不大,人一多,便略顯擁擠。

 年紀最大的,是那吏部尚書關老爺子,似乎光是大朝會就已經耗費了老人太多精氣神,這會兒就坐在椅子上打盹,手捧一隻棉布包裹的小巧炭籠,這是先帝的御賜之物,而且宮中宦官會代為保管,只要是冬日的小朝會,無需關老爺子提醒,自會有人帶來,交予已經百歲高齡的老尚書。

 這會兒老爺子已經發出輕輕鼾聲,但是從皇帝陛下,到其餘大驪重臣,都沒有要開口提醒老爺子的意思,反正聊到了老尚書覺得是正經事的時候,自會醒過來,說兩句。

 當下一位正值壯年的刑部侍郎,正在向諸位大人稟報一件要事的後文。

 那位化名石湫的女子修士,如今已經被人救走,如今下落不明。

 先前兩撥朱熒王朝的供奉、死士,道行有高有低,可無一例外,都是謹小慎微、做事穩重的老諜子,先後跨洲去往北俱蘆洲,打醮山,查探當年渡船所有人的檔案記錄。希冀著尋找出蛛絲馬跡,找出大驪王朝勾結打醮山、陷害朱熒劍修的關鍵線索。

 其實其中有一撥人已經得手,沒有乘坐跨洲渡船返回寶瓶洲,而是繞路在海上遠遊,只不過被他們大驪修士在海上截殺了。

 最麻煩的還是那個本名秋實的打醮山女子。

 竟然在一次鏡花水月過程當中,道破天機,說那北俱蘆洲的劍甕先生,才是栽贓嫁禍給朱熒王朝的人,這女子希望有人能夠將此事轉告天君謝實,她秋實願意以一死,證明此事的千真萬確。

 如今那座收容秋實的山頭,已經被大驪練氣士封山戒嚴。

 袁家上柱國是一位相貌清癯的老人,手心摩挲著,微笑道:“好一個牽一髮而動全身,咱們國師大人的綠波亭,也不知道在忙些個什麼。”

 身材魁梧的曹家家主背靠椅子,冷笑道:“綠波亭哪怕出了紕漏,好歹比你袁雲水只會在朝堂上噴唾沫,更多做些實事吧。袁大柱國每天罵天罵地罵同僚,挑刺的本事就數你袁雲水最厲害。”

 袁氏家主微笑道:“曹橋,本人如今還是上柱國,至於你是不是自己以為是大柱國了,我就不確定了。”

 禮部尚書一直在神遊萬里。

 歷來如此。

 同樣掌管著諸多山水神鬼事的刑部尚書,若非身上那件官袍太過顯赫扎眼,就是一位不起眼的中年漢子,他倒是主動開口,摻和兩位上柱國大人的破爛事了,板著臉說道:“曹大人,袁大人,小朝會之上,這裡的每一句話,都會決定大驪子民的福禍生死,你們的個人恩怨,是不是先緩一緩?”

 一位宋氏宗室老人,如今管著大驪宋氏的皇家譜牒,笑呵呵道:“娘咧,差點以為大驪姓袁或曹來著,嚇死我這個姓宋的老傢伙了。”

 一個沒能像曹枰、蘇高山那般率領鐵騎南征的武將,個子矮小,身材極其結實,坐在椅子上,顯得有些滑稽,只不過說出來的言語,分量半點不輕,沉聲道:“有這閒工夫,還不如早點讓人做掉那個礙事的打醮山女修,綠波亭喜歡吃乾飯,那就讓我麾下的隨軍修士來做,保證連那救出她的幕後人,一併處理乾淨。”

 年輕皇帝沒有坐在書案之後,搬了條椅子坐在與諸位臣子更近的地方,而且始終沒有說話,坐在火爐旁邊,彎腰伸手,烤火取暖。

 旁邊擺放了一條普普通通的黃楊木椅子,已經在這座屋子裡邊擺放百餘年了。

 好幾位大驪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被這張椅子“看著長大”的。

 先帝小時候就摸過沒坐過,他這個新帝在小時候,也一樣只是摸過沒坐過。

 那張龍椅都已經換了好幾個皇帝了,唯獨這張不會經常有人坐的椅子,從來沒換過人。

 御書房外的廊道中,老宦官輕聲說道:“國師到了。”

 有資格參加這場小朝會的大驪重臣,紛紛起身,就連關老爺子都挪了挪屁股,雙手撐在椅把手上,看樣子是醒了,然後起身迎接那頭繡虎。

 年輕皇帝雖未起身相迎,但是也直起腰。

 一位老儒士步入門檻,向那皇帝陛下作揖行禮,神色之間,更無絲毫倨傲姿態。

 皇帝宋和笑著點頭。

 崔瀺坐在椅子上,轉頭看著那個還雙手撐在椅把手上的吏部老尚書,笑道:“關尚書這到底是要起身還是落座?”

 關老爺子笑眯眯道:“國師大人恕罪,這年紀一大,除了只能蹲茅坑不拉屎,佔點小便宜,萬事皆難。”

 崔瀺擺擺手,“聊正事。”

 國師一到,整座御書房的氣氛便頓時肅然。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崔瀺說道:“今天我打算與諸位說一下朱熒王朝、書簡湖和青鸞國三處的現狀和走勢,如果能夠定下各自章程,將來寶瓶洲的山上山下,以後就有律可依,有理可循。所以今天議事,可以說決定了我們大驪未來百年的國勢,所有人今日之言語,都會一字不差地記錄在冊,誰有幾聲咳嗽,打了幾次盹兒,中途誰喝了幾杯茶,誰說了幾句昏庸誤國的大話空話,說了幾句有功於大驪國祚的遠見之言,以後大驪還有資格坐在這間屋子裡的帝王將相,都會看得真真切切。”

 崔瀺最後說道:“皇帝陛下能否成為寶瓶洲歷史上的君主第一人,我們大驪鐵騎能否教那浩然天下所有人,不得不乖乖瞪大眼睛,好好瞧著我們大驪王朝,牢牢記住大驪王朝的皇帝姓甚名甚,皇帝身邊又到底有哪些名臣良將,就取決於諸位今日的言行。”

 崔瀺站起身,神色肅穆。

 小朝會上。

 年輕皇帝緩緩站起身,心胸之間,激盪不已。

 文臣起身作揖。

 武將起身抱拳。

 金甲洲,一處古戰場遺址,遍地皆是倒塌的神像殘骸。

 此處罡風,能夠讓任何一位金丹地仙之下的練氣士,哪怕只是待上一炷香,便要生不如死。

 許多純粹武夫也喜好來此淬鍊體魄,只是絕大多數都沒能活著離開,那些驟然而起的陣陣罡風,無跡可尋,有些細密如一陣劍氣,零零碎碎,如鵝毛飄拂,有些罡風,能夠籠罩住方圓十里,皆如同劍仙出劍,許多罡風一過,任你是金身境武夫,都要屍骨無存。

 一位曾經以天下最強五境破開瓶頸的年輕女子,憑藉著一種世間獨有的天賦,才能夠在此漂泊不定,居住多年。

 如今她正在對一位緩緩而行的白衣男子,出拳如雷。

 對方只是金身境。

 尋常體魄的金身境,她興許一拳便能打死。

 可是面對這位年紀比她還小的金身境武夫,她已經遞出數千拳,但是無一例外,都被對方已自身拳意抵消。

 簡單而言,就是對方根本沒還手,她這位有望以最強六境躋身金身境的純粹武夫,就沒能摸著對方一片衣角。

 這位白衣年輕男子的金身境,的的確確就只是金身境。

 可惜對方是那個從中土神洲遠遊至此的曹慈。

 曹慈的每一境,都是前無古人的武學境界。

 少女歲數就已經來此歷練的她,曾經半點不信。

 然後她就經歷了躍躍欲試、試探出拳、傾盡全力、逐漸絕望、趨於麻木的這一連串複雜心路歷程。

 在她就要停拳的那一刻,曹慈終於說了第二句話,“你的拳意既然一直在漲,為何停拳?”

 在那之後,年輕女子便咬牙堅持,憤然出拳。

 先前曹慈第一句話,是在那劉幽州說話之後。

 當時那個皚皚洲劉幽州仗著有曹慈在身邊,對她撂了一句狠話,“懷潛說得對,在曹慈眼中,你這六境,紙糊泥塑,不堪一擊。”

 曹慈不願讓她誤會,只好說了與她見面後的第一句話,“我沒說過這種話。”

 這會兒劉幽州蹲在一尊倒地神像上的掌心上,巨大掌心之上,生出了一叢茂密花草。

 它們竟然沒有被古戰場的那些罡風席捲而空,也算怪事。

 劉幽州有些想不明白,一個幾乎代代都有人躋身中土十人之列的頂尖宗門,一個世代武夫如雲的中土王朝豪閥,她與懷潛這麼門當戶對,怎的就要各自逃婚,鬧出那麼大一個笑話來。又不是要他們結為神仙道侶,只不過就是多出一紙婚約罷了。這麼個紙上名頭,又不會對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