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六百一十一章 風將起(第3頁)

 劍氣長城這類玄之又玄的福緣,絕不是境界高,是劍仙了,就可以強取豪奪,一著不慎,就會引來諸多劍意的洶湧反撲,歷史上不是沒有貪心不足的可憐外鄉劍仙,身陷劍意圍殺之局。兇險程度,不亞於一位不知死活的洞府境修士,到了城頭上依舊大搖大擺府門大開。

 嚴律和金真夢也都有所斬獲,嚴律更多是靠運氣才留下那縷陰柔劍意,命格契合,大道親近使然。

 金真夢看似更多靠著金丹劍修的境界,挽留下了那份桀驁不馴的劍意,苦夏劍仙只要不涉及人情世故,只說與劍相關事,還是眼光極好的,終究是周神芝的師侄,沒點真本事,早給周神芝罵得劍心破碎了。在苦夏劍仙看來,金真夢這個沉默寡言的晚輩,顯然是那種心有丘壑、志向高遠的,那份殺氣極重的精純劍意,恰恰選中了性情溫和的金真夢,絕非偶然,事實上恰恰相反,金真夢是精誠所至,才得了那份劍意的青睞,那場發生在金真夢氣府內、外來劍意牽引小天地劍氣一起“造訪”的劇烈衝突,看似險象環生,實則是一種粗淺的考驗,足可消弭金真夢的諸多魂魄瑕疵,若是這一關也過不去,想必金真夢就算為此跌境,也唯有認命。

 苦夏劍仙之外,這些邵元王朝的天之驕子,如今都非劍仙。

 可就算他們當中,許多人將來依舊不是上五境劍仙,相較於北邊那座城池裡邊的雞毛蒜皮,他們即便沒有像林君璧三人那般獲得福緣,可修行路上,終究是得了點點滴滴的裨益積累,到了中土神洲的邵元王朝,又豈是什麼小事。行走山下,隨隨便便,就可以輕而易舉定人生死,決定他人的家族榮辱。

 林君璧之外,嚴律還好說,連那金真夢都得了一份天大機緣,劍修蔣觀澄便焦躁了幾分,不少人都跟蔣觀澄是差不多的心情。

 林君璧哪怕得了比天大的機緣,其餘劍修,其實心裡邊都談不上太過憋屈,可嚴律得了,便要心裡邊不舒服,如今連金真夢這種空有境界、沒悟性的傢伙都有了,蔣觀澄他們便有些受不了。

 朱枚依舊無所謂。

 一得空,就找那位被她暱稱為“在溪在溪”的鬱狷夫,反正都是閒聊,鬱狷夫幾乎不說話,全是少女在說。

 難得鬱狷夫多說些,是與朱枚爭論那師碑還是師帖、師刀還是師筆,朱枚故意胡攪蠻纏,爭了半天,最後笑嘻嘻認輸了,原來是為了讓鬱狷夫多說些,便是贏了。

 苦夏劍仙心情不錯,回了孫府,便難得主動找孫巨源飲酒,卻發現孫劍仙沒了那隻仙家酒杯,只是拎著酒壺飲酒。

 孫巨源似乎不願意開口,苦夏劍仙便說了幾句心裡話。

 “我只是劍修,登山修行之後,一生只知練劍。所以許多事情,不會管,是不太樂意,也管不過來。”

 孫巨源瞥了眼真心誠意的外鄉劍仙,點了點頭,“我對你又沒什麼看法,就算有,也是不錯的看法。”

 孫巨源坐在廊道中,一腿屈膝立起,伸手拍打膝蓋,“修道之人,離群索居,一個人遠離世俗,潔身自好,還要如何奢求,很好了。”

 苦夏劍仙感慨道:“可任何宗門大派,成了氣候,就會熙熙攘攘,太過熱鬧,終究不再是一人修行這麼簡單,這也是為何我不願開宗立派的根本緣由,只知練劍,不會傳道,怕教出許多劍術越來越登高臨頂、人心如水越來越往下走的弟子,我本來就不會講道理,到時候豈不是更糟心。我那師伯就很好,劍術夠高,所有徒子徒孫,不管性情如何,都得乖乖去用心揣摩我那師伯的所思所想,根本無需師伯去傳授道理。”

 孫巨源搖搖頭,背靠牆壁,輕輕搖晃酒壺,“苦夏啊苦夏,連自己師伯到底強在何處都不清楚,我勸你這輩子都別開宗立派了,你真沒那本事。”

 苦夏劍仙的那點好心情,都給孫巨源說沒了,苦瓜臉起來。

 孫巨源望向遠方,輕聲道:“若是浩然天下的山上人,能夠都像你,倒也好了。話不多,事也做。”

 苦夏劍仙一伸手,“給壺酒,我也喝點。”

 孫巨源手腕翻轉,拋過去一壺酒。

 苦夏劍仙更加苦相。

 因為是一壺竹海洞天酒。

 劍氣長城是一個最能開玩笑的地方。

 因為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來開玩笑,還有什麼不敢的?

 只是劍氣長城終究是劍氣長城,沒有亂七八糟的紙上規矩,同時又會有些匪夷所思、在別處如何都不該成為規矩的不成文規矩。

 中五境劍修見某位劍仙不對眼,無論喝酒不喝酒,大罵不已,只要劍仙自己不搭理,就會誰都不搭理。

 但是隻要劍仙搭理了,那就受著。

 來劍氣長城練劍或是賞景的外鄉人,無論是誰的徒子徒孫,無論在浩然天下算是投了多好的胎,在劍氣長城這邊,劍修不會高看你一眼,也不低看你半眼,一切以劍說話。能夠從劍氣長城這邊撈走面子,那是本事。若是在這邊丟了面子,心裡邊不痛快,到了自家的浩然天下,隨便說,都隨意,一輩子別再來劍氣長城就行,沾親帶故的,最好也都別靠近倒懸山。

 歷史上許許多多戰死之前、已是孑然一身的劍仙、劍修,死了之後,若是沒有交待遺言,所有遺留,便是無主之物。

 若有遺言,便有人全盤收下,無論是多大的一筆神仙錢,甚至劍仙的佩劍,哪怕是下五境劍修得了這些,也不會有人去爭,明著不敢,暗地裡去鬼祟行事的,也別當隱官一脈是傻子,不少差點可以搬去太象街、玉笏街的家族,就是因為這個,元氣大傷,因為規矩很簡單,管教不嚴,除了伸手之人,死,所在家族,境界最高者,會先被洛衫或是竹庵劍仙打個半死,他們做不到,沒關係,隱官大人很樂意幫忙,最後能夠留下半條命,畢竟還是要殺妖的,下一場大戰,此人必須最後撤退戰場,靠本事活下來,就一筆勾銷,但是原本戰後劍、衣、丹三坊會送到府上的分賬,就別想了。

 所以就這麼一個地方,連許多劍仙死了都沒墳墓可躺的地方,怎麼會有那春聯門神的年味兒,不會有。

 百年千年,萬年過後,所有的劍修都已習慣了城頭上的那座茅屋,那個幾乎從不會走下城頭的老大劍仙。

 好像老大劍仙不翻老黃曆,黃曆就沒了,或者說是好像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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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聖一脈的君子王宰,今天到了酒鋪,這是王宰第一次來此買酒。

 只是鬧哄哄的劍修酒客們,對這位儒家君子的臉色都不太好。

 一是浩然天下有功名有頭銜的讀書人身份,二是聽說王宰此人吃飽了撐著,揪著二掌櫃那次一拳殺人不放,非要做那雞零狗碎的道德文章,比隱官一脈的督查劍仙還要賣力,他們就奇怪了,亞聖文聖打得要死要活也就罷了,你禮聖一脈湊什麼熱鬧,落井下石?

 王宰神色自若,掏了錢買了酒,拎酒離開,沒有吃那一碗陽春麵和一碟醬菜,更沒有學那劍修蹲在路邊飲酒,王宰心中有些笑意,覺得自己這壺酒,二掌櫃真該請客。

 王宰沒有沿著來時路返回,而是拎酒走向了無人的街巷拐角處。

 王宰在本該有一條小板凳一個青衫年輕人的地方,停下腳步,輕聲笑道:“君子立言,貴平正,尤貴精詳。”

 即將離開劍氣長城的王宰記起一事,原路返回,去了酒鋪那邊,尋了一塊空白無字的無事牌,寫下了自己的籍貫與名字,然後在無事牌背面寫了一句話,“待人宜寬,待己需嚴,以理服人,道德束己,天下太平,真正無事。”

 王宰寫完之後,在牆上掛好無事牌,翻看其餘鄰近無事牌的文字內容,哭笑不得,有那塊估計會被酒鋪某人鍍金邊的無事牌,是一位金甲洲劍仙的“肺腑之言”,“從不坑人二掌櫃,酒品無雙陳平安。”

 一看就是暫時不打算離開劍氣長城的。

 還有一塊肯定會被酒鋪二掌櫃視為“厚道人寫的良心話”,“文聖一脈,學問不淺,臉皮更厚,二掌櫃以後來我流霞洲,請你喝真正的好酒。”

 顯然是個與他王宰一般,就要去往倒懸山的人。

 王宰自言自語道:“若是他,便該說一句,這樣的好人,如今竟然才是元嬰劍修境界,沒道理啊,玉璞境太低,仙人境不算高才對。”

 王宰微笑道:“只不過這種話,二掌櫃說了,討喜,我這種人講了,便是老嫗臉上抹胭脂,徒惹人厭。”

 不是所有的外鄉人,都能夠像那陳平安,成為劍氣長城劍修心中的自家人。

 王宰有些替陳平安感到高興,只是又有些傷感。

 王宰猶豫了一下,便在自己無事牌上多寫了一句蠅頭小楷,“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願有此心者,事事無憂愁。”

 王宰發現身邊不遠處站著一個來鋪子拎酒的少年,名叫蔣去,是蓑笠巷出身。

 王宰轉過身,對那少年笑道:“與你們家二掌櫃說一聲,酒水滋味不錯,爭取多賣些,取之有道,正大光明。”

 蔣去笑容靦腆,使勁點頭。

 王宰一口飲盡壺中酒,將那空酒壺隨後放在櫃檯上,大笑著離去,出了門,與那酒桌與路邊的眾多劍修,一個抱拳,朗聲道:“賣劍沽酒誰敢買,但飲千杯不收錢。”

 四周寂然無聲,皆在意料之中,王宰大笑道:“那就換一句,更直白些,希望將來有一天,諸位劍仙來此處飲酒,酒客如長鯨吸百川,掌櫃不收一顆神仙錢。”

 沒人領情。

 有人嗤笑道:“君子大人,該不會是在酒水裡下了毒吧?二掌櫃人品再不行,這種事還是做不出來的,堂堂君子,清流聖賢,你也莫要坑害二掌櫃才對。”

 王宰沒有反駁什麼,笑著離去,遠去後,高高舉起手臂,豎起大拇指,“很高興認識諸位劍仙。”

 一時間酒鋪這邊議論紛紛。

 “是不是二掌櫃附體?或者乾脆是二掌櫃假冒?這等手段,過分了,太過分了。”

 “二掌櫃厲害啊,連禮聖一脈的君子都能感化為道友?”

 “多半還算個剩下點良心的讀書人。”

 君子王宰遠離酒鋪,走在小巷當中,掏出一方白石瑩然如玉的樸拙印章,是那陳平安私底下贈送給他王宰的,既有邊款,還有署名年份。

 邊款內容是那“道路泥濘人委頓,豪傑斫賊書不載。真正名士不風流,大石磊落列天際。”

 篆文為“原來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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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錢總算回過味來了。

 最後知後覺的她,便想要把揮霍掉的光陰,靠著多練拳彌補回來。

 一次次去泡藥缸子,去床上躺著,養好傷就再去找老嬤嬤學拳。

 白嬤嬤不願對自己姑爺教重拳,但是對這個小丫頭,還是很樂意的。

 不是不喜歡,恰恰相反,在姑爺那些學生弟子當中,白煉霜對裴錢,最中意。

 表面上膽子小,但是小姑娘那一雙眼睛裡,有著最狠的意思。

 郭竹酒如今沒了禁足,經常來這邊晃盪,會在演武場那邊從頭到尾看著裴錢被打趴下一次次,直到最後一次起不來,她就飛奔過去,輕輕背起裴錢。

 偶爾郭竹酒閒著沒事,也會與那個種老夫子問一問拳法。

 這天裴錢醒過來後,郭竹酒就坐在門檻那邊,陪著暫時無法下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