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天寒加衣(第2頁)

 龐元濟無奈而笑,“我不如隱官多矣。”

 雙方一飲而盡。

 徐凝與玄參說道:“對事不對人。”

 玄參隨之飲酒,眉眼飛揚,“好說。”

 宋高元自顧自暢飲一碗,翹起一腳,踩在長凳上,“可惜沒法子以隱官一脈的劍修身份,替劍氣長城守關一次,不然一定極有意思!回頭看來,我們這些外鄉人,年紀輕輕的狗屁天才,真是一個比一個欠揍。”

 顧見龍說道:“容我說句公道話,最欠揍的,還是年紀最小、破境最快的林君璧。”

 王忻水點頭道:“容我也說句良心話,其實就數林君璧在隱官大人那邊最狗腿。”

 顧見龍遺憾道:“林君璧若是覆了女子麵皮,其實比咱們隱官大人出彩多了。”

 董不得笑眯眯道:“錯了,林君璧哪裡需要更換容貌,換身女子衣裳就成。”

 眾人深以為然。

 董不得又道:“若是君璧醉酒,小臉蛋紅撲撲,再小鳥依人於隱官大人,嘖嘖嘖,美不勝收。”

 常太清打了個激靈,趕緊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夾了一筷子鹹菜,結果又打了個激靈,“壓壓驚,壓壓驚。”

 愁苗笑道:“你們這是欺負隱官和林君璧不在這裡?”

 鄧涼突然說道:“我們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一大桌人,沉默片刻,瞬間鬨然大笑。

 當然是那回了趟劍氣長城又趕去倒懸山的大劍仙米裕。

 龐元濟喝酒含蓄,卻沒少喝。

 年輕人有些神色恍惚,沒來由覺得如今的隱官一脈真熱鬧,也不壞。

 這頓酒喝了許久,同歸避暑行宮。

 羅真意揹著郭竹酒,與董不得並肩而行。

 鄧涼放緩腳步,來到她們身邊。

 羅真意識趣,想要離開,卻被董不得留下。

 鄧涼也不計較,開門見山道:“董姑娘,我喜歡你。”

 董不得眼神澄澈,說道:“我不喜歡你。”

 鄧涼點頭道:“我知道。”

 鄧涼略作停頓,神色灑脫,眼神誠摯,笑道:“我知道董不得不喜歡鄧涼,但是鄧涼就怕董不得不知道鄧涼喜歡董不得。”

 董不得有些無奈,彎來繞去的,不過既然你鄧涼這麼不客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反正忍你鄧涼不是一天兩天了,“避暑行宮議事堂,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又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來你喜歡我,不但如此,還知道你這傢伙總是管不住眼睛,不敢偷瞄羅真意的臉蛋,便使勁盯著羅真意的背影。”

 鄧涼破罐子破摔,“看羅真意的,又不止我一個,王忻水沒看?常太清沒瞧?”

 羅真意是個神色極冷的漂亮女子,這會兒愈發臉若冰霜,只是驀然而笑,假裝生氣有點難。

 這些事情,都是小事。

 董不得私底下與她言語,兩個女子什麼話不能講?什麼話不敢講?

 董不得說那愁苗的身材其實是極好的,穿衣瞧著消瘦,其實一身腱子肉,董不得問羅真意,摸過麼?沒摸過,總見過吧?

 羅真意對愁苗劍仙十分敬重,視若兄長,不許董不得隨便拿愁苗打趣。

 董不得還說那曹袞雖然還是個少年郎,小臉蛋其實挺俊,以後定然是個翩翩公子哥,尤其是他那一洲雅言,天然軟糯,真真悅耳,被曹袞說來,偏又清脆了幾分,經常會蹦出些鄉音鄉語,有講無講,嚼嚼碎,大清老早……以後與他那神仙道侶,在那花前月下,若是親暱稱呼女子的名字,手指挑起女子頜,定然是旖旎得很。說到這裡,董不得就要去挑起羅真意的下巴,卻學那徐凝的嗓音說話,稱呼真意真意,羞惱得羅真意俏臉微紅,益增其媚。

 羅真意起先沒在意曹袞的嗓音,給董不得提醒過後,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

 她每次看著董不得一手托腮幫,與那曹袞沒話找話,羅真意便覺得好笑。

 董不得還給她看了本冊子,盡是些風月窩裡、姻緣簿上的文字,女子皆是那些狐仙豔鬼花神,男子多是那些落魄讀書人。好些語句,實在不堪入目,什麼小身腰,瞅得男子似那折腳鷺鷥立在沙灘上,若還摟抱,不死也魂銷。羅真意只看了一頁便沒臉翻頁了,只覺得燙手,捻著冊子一角,狠狠丟還給董不得。

 羅真意突然有些羨慕鄧涼。

 這會兒,被董不得這麼一打岔,鄧涼就沒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英雄氣概。

 何況就如鄧涼自己所說,今日言語,就只是讓董不得知道而已。

 鄧涼抱拳道:“董姑娘以後成親,一定要給我寄婚貼,那男子若是劍修,我要問劍一場。”

 董不得只是笑著不說話。

 鄧涼轉身大步離去,跟上了顧見龍他們,結果捱了王忻水和常太清各一手肘。

 羅真意輕聲打趣道:“鄧涼其實還行啊。”

 董不得笑眯起眼,“你怎麼知道鄧涼行不行的?”

 羅真意無可奈何,她緩緩而行,揹著郭竹酒,小姑娘揹著形影不離的小竹箱。

 董不得知道為什麼羅真意要搶先背起郭竹酒。

 有些話,可以當玩笑說,百無禁忌。可有些話,一個字都不要提。

 範大澈獨自回家,腳步踉蹌,一邊飲酒一邊思念著心上人。

 董畫符在閒逛,一路上瞧見了喜歡物件、吃食,就記賬在陳大少、晏胖子頭上。

 太象街那邊,陳三秋蹲在街邊牆根,腦袋抵住牆壁,輕輕磕碰,呢喃著讓開讓開,不然我可就要發酒瘋了……

 疊嶂去了櫃檯那邊坐著休息,少年丘壠和少女劉娥在忙碌,桃板和馮康樂兩個孩子也在幫忙。

 屋子外邊喧鬧嘈雜,疊嶂抬頭望去,牆上的一塊塊無事牌,寂靜無聲,像一排排的小啞巴。

 “喝得酒,殺得妖,作得詩,才情不輸二掌櫃,相貌惜敗吳承霈,我這一生很圓滿,就缺個媳婦了。”

 “兜裡有錢,喝垮酒鋪。”

 “劍術尚可。”

 “老子與阿良聯手,可殺飛昇境大妖。”

 “納蘭彩煥,我去去就來。”

 “牧笛,駝鈴,皆是風過聲。”

 “好林泉都付與閒人,好娘們都被拐走了。”

 “這輩子未曾醉過,怨酒。”

 “還不曾去過倒懸山。”

 “陳李,佩劍晦暝,飛劍寤寐。百歲劍仙,唾手可得。”

 “世間無好喝之酒,狗日的還我酒錢。”

 “陸芝確實好看。”

 “人生苦短,練劍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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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聾兒打開禁制後,如主人開門迎客,陳平安置身其中,視野豁然開朗,天地茫茫,景物不多,只有一塊巍峨石碑,上書“鷓鴣天”三字。

 陳平安穩住身形和心神,迅速調整呼吸,將那些滾滾湧來的沛然靈氣,一一阻擋在外。

 老聾兒掌管的這座牢獄,是一處破碎的洞天,類似倒懸山的黃粱酒鋪,靈氣尤其盎然,並無絲毫劍氣壓勝。

 此地沒有其他劍仙坐鎮,甚至連劍修都沒有一個,自老聾兒接手之後,就只有這位妖族出身的飛昇境看著。

 老聾兒,不是真聾,一位飛昇境,能耳背到哪裡去?只是劍氣長城的劍修,對老聾兒向來鄙夷唾棄,老聾兒又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軟柿子,而且極少拋頭露面,倒也沒惹出什麼大的是非。

 加上董家手握劍坊,齊家管著衣坊,陳家負責丹坊,就是劍氣長城真正意義上的四處禁地。

 避暑行宮的檔案,關於牢獄,文字記載不多,只是粗略記錄了歷代關押妖物的身份、淵源,死了的,無非是一筆勾去。

 老聾兒笑了笑,年輕隱官信不過自己很正常,還信不過老大劍仙嗎?不過很快釋然,不是這種性子,當不了隱官,走不到這裡來。當時在城頭上,需要劍仙護陣隱官一脈,信不過的,不是自己,其實是陸芝。這會兒信不過的,是自己。是不是到最後,連陳清都一併信不過?不管答案是什麼,老聾兒都覺得有點意思。

 陳平安與老聾兒幾乎同時挪步前行,陳平安發現看上去不過相距百餘丈的石碑,如果就這麼走下去,能走上足足一盞茶的工夫。

 老聾兒不願被誤認為是店大欺客,敬稱了一聲隱官大人,然後直接道破天機,“心神越小,念頭越小,步子越小,我們反而走得快些。”

 陳平安照做,果然轉幾個眨眼功夫,就走到了石碑之前。

 老聾兒微微訝異,難免會將陳平安與前邊兩任隱官作比較,那個脾氣不太好的羊角辮小姑娘,偏不信邪,非要一鼓作氣衝到石碑那邊,以至於瞬間離了石碑千百里,這還不算,蕭愻就一直那麼飛掠下去,樂此不彼,結果一旬光陰之後,按照市井俗子的腳力計算,蕭愻都跨洲了,喝掉了不少壺仙家酒釀,每天就是在那裡撒腿狂奔,與石碑愈行愈遠,老聾兒見過無聊的劍修,沒見過她那麼無聊的。至於更前邊的那位隱官大人,不無聊,就是無趣,不過桌面底下的功勞,真不算小了,那座海市蜃樓,就是他花錢找人一手打造出來的,只可惜修行資質太差,壽命不長,不然劍氣長城的隱官,不會是蕭愻,更不會是身邊年輕人。

 老聾兒陪著年輕隱官,一起仰視那座石碑。

 老聾兒沙啞開口道:“鷓鴣天,此三字,是兩位上古眷侶劍仙的手筆,輩分極高,比龍君、觀照年紀稍小而已,只是在劍氣長城沒太大的名聲。”

 老聾兒笑道:“相信以隱官大人的眼力,應該早早看出門道了,鷓、天二字,是男子劍仙刻畫而出,波磔極佳,唯獨鴣字,是女子手筆,劍氣凌厲,依舊難掩一絲嬌柔,當時她又身負重傷,略有疲態,男子便補救一番,最後一字,看似精神抖擻,法度嚴謹,救了中間字一救,其實已經為眷侶神傷幾分,比起鷓字,本該氣勢最大的天字,反而凝重有餘,劍意不足,可惜了,實在可惜。”

 陳平安實誠道:“我沒看出這些。”

 奇了怪哉,怎麼當的文聖一脈關門弟子?

 老聾兒問道:“隱官大人對光陰長河不陌生才對?”

 陳平安點頭道:“不陌生。”

 老聾兒伸手一抓,石碑上的鷓鴣天三字,好似被拆解開來,一筆一劃,離開石碑,劍光匯聚在一起,如溪澗匯聚成河,老聾兒帶著陳平安,蹚水其中,當兩人行到水窮處,別有洞天。

 陳平安視線中景象又是驟然一變,屍骸滿地,瘡痍滿目。有枯骨慘白且極大,綿延如山脈,也有金黃色屍骨的神靈之軀。

 應該是一處遠古神靈與妖族慘烈廝殺的古戰場遺址。

 有一處大坑,鑿有臺階。

 境界高的妖族,關押在高處。

 拾級而下,陳平安突然問道:“如果沒有老大劍仙,一座劍氣長城,前輩會殺掉多少劍修?”

 老聾兒毫不掩飾,微笑道:“入眼皆死。”

 然後補充了一句,“並非惱火那些小崽子的嚼舌頭,犯不著。”

 他轉頭問道:“前輩?”

 陳平安說道:“年紀大的,比我境界高的,沒結仇的,都算前輩。”

 老聾兒點頭道:“好習慣。”

 然後老聾兒說道:“按照老大劍仙的意思,是要隱官大人代我出手。”

 陳平安點點頭。來的路上,已經想通了。

 不斷往下延伸的階梯彎曲不定,陳平安視野模糊,只見階梯,不見其餘任何天地景象,不過遇到那些大小不一的牢籠之後,視線就會清明幾分,只見那些牢獄以一條條凝為實質的劍光作為柵欄,路過牢籠多空置,老聾兒停步指著一座空蕩蕩的牢獄,“這裡邊的,已經給老大劍仙拔掉頭顱了。丹坊那邊應該大賺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