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34章 啟明製造廠(第3頁)



    陳子輕看著床上的老人,咬他耳朵那一下讓老人用光了精力,奄奄一息隨時都會昏睡過去,他輕聲說對不起。



    大爺癱軟死灰的精氣神又起了一點點波動。



    人可以被執念撐起碎爛的骨肉。



    愛,恨,求而不得,期盼什麼都行,只要形成了執念。



    陳子輕重複了一次,就當是替原主說的。他調整調整心緒,喊宗懷棠離開。馬強強不出現,他們留在這也沒用。



    兩人走到院子裡的時候,老太太剛好從院子外面進來“咋這就走了不留下來吃飯”還有事。



    陳子輕溫聲說,大娘,這些年一直是您照顧馬強強他爹啊,辛苦您了。



    不止我,大家輪流的。老太太撿起沒編好的竹筐,“強強出事後,廠裡不是給了補貼嘛,第一次只給了點,後來又給了一次。



    “那補貼啊,讓我家娃有了學費,村裡不少人也受了照顧,這不,拉扯著他呢,能多拉扯一天就多拉扯一天



    回去的路上,陳子輕騎著自行車,耳朵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宗懷棠用帕子給他紮了個蝴蝶結,他迎著暖風問“你怎麼都不說說自己的想法。”



    宗懷棠坐在後面,單手摟著他的腰,長腿屈著“那種突發情況,我能說什麼。況且你情緒起伏那麼大,我不得盯好你。



    媽得,盯了都出岔子。



    要是不盯著,耳朵都能被咬掉。



    陳子輕感受到身後人的怒氣,他趕緊拍拍腰上的手“我想你幫我分析分析。”宗懷棠懶洋洋道鬼魂有活人的特徵。陳子輕等了等“沒了”



    宗懷棠前傾上半身,額前髮絲隨風飄著,鼻尖若有似無地蹭了蹭他的後脖子“那你還想聽什麼別的你自己不就能想。



    陳子輕騎正在拐彎,他有點走神,車子快擦到巷子裡的牆壁,宗懷棠把圈著他腰的手伸到前面,握住不



    斷搖擺的車龍頭,小臂肌肉一繃。



    往牆上倒的自行車被撈住,穩了下來。



    “向寧,你騎個車都能騎到牆上”宗懷棠瞥到他蒼白的臉,深呼吸壓下翻滾的情緒,好好騎。



    陳子輕把兩隻手伸到他面前你摸摸。



    宗懷棠



    真夠想一出是一出的,現在又膩歪上了。陳子輕翻出手心看看全是汗。



    宗懷棠冷聲“你想說什麼,騎車扭成麻花是因為手上汗多,握不住車龍頭”陳子輕垂著腦袋不吭聲。



    宗懷棠拍他手心“手還伸著幹什麼,討打啊,帕子在你耳朵上扎著,我口袋裡沒帶紙,還能怎麼給你擦



    沒讓你



    陳子輕話沒說完,宗懷棠就將塞在褲腰裡的白襯衣下襬抄出來,帶著皮帶扎過的痕跡包住他的手,很不認真地擦了幾下。



    行了,沒汗了。



    宗懷棠不把下襬塞回去了,就那麼隨意地垂下來,他兩手捉住陳子輕的腰,把人轉回去,對著前面巷口再騎不好車就沒借口了,向師傅。



    “我哪有找藉口。”陳子輕繼續騎車。



    “現在是82年。他嘀咕,鬼魂不是都停在原地嗎,怎麼也能往前走。”



    巷子裡只有他們。宗懷棠攏著他,闔下眼簾有點疲乏“都這是根據什麼定的”陳子輕含糊聽說的。



    宗懷棠一語道破關鍵沒見過鬼魂的人說的。



    陳子輕撇嘴,也是。



    死了的人具體會怎樣,要去哪,能不能去哪,是不是以某種形式存在,這些活著的人哪裡會知道。



    陳子輕出了巷子,朝著製造廠的方向騎“宗懷棠,我們集體見鬼了,你不怕嗎”



    宗懷棠要睡著了,嗓音泛著點渾意你看馬強強那樣,哪裡值得怕的



    陳子輕默了默我跟他相處得最多,我每天寫詩基本都讓他陪著。



    宗懷棠說“以後叫我。”



    “嗯”陳子輕耳朵上的帕子被扯了一下,他“嘶”了聲,別碰啊。宗懷棠沒好氣這會知道疼了,咬你的時候你不知道躲



    不提了不提了。



    陳子輕賣力地蹬者自行車,風把他的衣袖吹得鼓起來,他在風裡梳理信息,縱火這個線索沒法延續,這個背景是為了他的任務轉的。



    任務是找拉斷電線的人,故障起火跟縱火是不同的性質。因此縱火必定是當時亂傳出來的。真實情況還是跟拉電線有關,不可能脫離任務本身。



    陳子輕的兩條腿蹬得發酸,臉上的熱紅蔓延到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一直把廁所外那個馬強強當成是鬼變的,廁所裡的才是馬強強。



    現在知道馬強強是死的,那鬼變人就不成立了。



    鬼更不可能變成鬼,沒意義啊。



    陳子輕無聲地說所以為什麼會有兩個馬強強呢



    行駛的自行車出現咔咔聲,他大力踩腳踏板,還是沒有踩起來。別踩了,鏈條斷了。後頭的宗懷棠用腳撐地,下來吧,向師傅。



    自行車撐在路旁。



    宗懷棠讓陳子輕到一邊站著去,讓他別擋風口。



    陳子輕走到不遠處,一屁股坐地上,在宗懷棠的角度,鬼魂馬強強從五幾年來到這個年代,進第一車間成了他的組員,做了他的小跟班。



    宗懷棠不知道他也是那麼走過來的。



    陳子輕發現脖子一側有點血跡,肩上也有幾滴,他用手蹭蹭,瞥見一個小孩在挖蚯蚓。



    挖出來一條綠的,小孩捂著鼻子嫌它臭,一鐵鏟下去,蚯蚓斷成兩截,一截往這邊扭,一截往那邊扭。



    掛上去了。



    宗懷棠的聲音切斷了陳子輕落在蚯蚓身上的注意力,他起身回到車邊。你能騎嗎宗懷棠滿手都是黑油,他在草上擦擦,擦成了黑花,不能就換我。



    能騎能騎,你坐著就好了。



    陳子輕一跨上自行車,腰上就多了一雙手臂,修長結實,體



    溫源源不斷地滲進他的衣料,絲絲縷縷地朝著他冰涼的皮肉裡鑽。他挺著背向後仰仰,脫口而出“宗懷棠,你把我抱緊點。”



    宗懷棠差點從後座掉下去。



    大街上的。他耳根子發燙,你怎麼一點都不矜持。



    兩人就緊不緊這件事爭執了起來。



    反正你抱都抱了,緊點有什麼關係。



    這是一碼事我松著點是同志情分,我一緊那像什麼話。能像什麼話,不就是深一些的同志情分。死活都要我抱緊你就是了怎麼這麼愛現。



    向師傅跟宗技術一路上沒爭出個勝負。



    回到廠裡,宗懷棠交代了陳子輕幾句,拉著他躲在草叢裡打了一會啵,徑自從另一條路去了辦公樓。



    走遠了又折回來一半“我先當回宗技術,帶你去醫院處理耳朵上的傷。”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你的。”陳子輕騎著車丟下了難得溫柔體貼的宗技術,晚上肯定要被他捏著鼻子數落,到了晚上再說。



    陳子輕沿著公路騎,馬強強不在那個家裡,他去哪了,還會不會出現呢。



    騎累了,陳子輕把自行車丟在草地上,他躺下來,消耗大量體力讓他頭腦清明,手腳有點抽抽。



    躺了片刻,陳子輕在日光下昏昏入睡,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大叫“組長,你上哪去了,怎麼才回來



    他沒睜眼去小馬家走了走。



    啊小馬來上班了啊。



    陳子輕“騰”地站起來在哪



    車間啊。工人衝撒腿就跑的陳子輕喊,組長,你的自行車不要啦陳子輕掉頭拿自行車,以現在能用到的最快速度趕去廠房。



    “哥”



    後面響起含著笑意的叫喊,陳子輕整個背部的汗都涼了下來,他做了做表情管理,回頭看去。



    馬強強站在廠房外的老樹下,手裡拎著一個桶,他激動地跑到陳子輕跟前“我爹的手術成功了,醫生說能活幾十年



    陳子輕嚥了口唾沫,確實,二十多年後還有氣。



    他從上到下一寸寸地看著馬強強,有微熱的呼吸向他噴來,這麼個活人,怎麼會是死的呢。馬強強眨眼哥



    誒。陳子輕下意識回應,你跟我到天台上去。陳子輕摸著兜裡忘了打開的信,眼神示意馬強強跟上自己。



    他們去了天台,那兒有幾把刷過新漆的椅子,漆已經幹了,他們把椅子搬到角落,面對面坐著。陳子輕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直接攤牌,他還沒有弄清楚為什麼會有兩個馬強強。



    小馬,你之前每天帶的伙食,是誰燒的啊



    馬強強說“我媽。”



    哥你想吃紅燒肉啦”他小心地說,那要等段時間,我媽得照看我爹不是,沒想,我就問問。



    陳子輕立即解釋,他回想客廳的兩張遺照,那對母子。



    此時此刻,馬強強還在說媽媽燒的紅燒肉多麼多麼好吃,吸溜口水。



    陳子輕想,馬強強果然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回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家,有媽媽的家。馬強強驚呼哥,你耳朵上怎麼紮了塊帕子,還有血啊



    “哦,耳朵讓人咬了。”陳子輕見馬強強眼睛瞪得比平時更圓,呆呆傻傻的樣子表達著自己的關心,他一下被堵住喉嚨,不知道從何說起。



    下面突然嘈雜起來。



    不好了,李科長要把馬同志開除了真的假的啊,好生生的就把人開除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親耳聽到的馬同志上次又是遲到又是罵李科長不像人,這次曠工三天事情大了,他組長人呢,趕快去李科長那兒啊實在不行就求,怎麼也不能丟了崗位啊



    我這就去第一車間



    陳子輕剛要說話,馬強強就垂著頭站起來,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很大聲地說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了



    小馬,你先小馬你別跑,等我一下,小馬



    陳子輕心



    肺都要吼出來了,他正準備去阻攔,身子起來一半時,眼前憑空出現了一雙腳。那一霎那間,陳子輕起身的動作僵死了,他偷偷看向對面。



    空蕩蕩的椅子上坐了個人,是剛才跑下去了的馬強強。



    穿的還是工作服,卻明顯不是這個時期的款式,圓乎乎的臉灰白,瞳孔睜大,表情神態令他陌



    生。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另一個馬強強發出同樣的聲音,說出同樣的話,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陳子輕的腦中突然閃過那兩截蚯蚓,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抖著腿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