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景昭五歲的時候,府裡送來了幾個男童,說是依靠景氏而生的其他低末氏族的孩子,用來陪伴府裡的幾位哥兒讀書玩樂。
沈思年就是其中一個。
彼時他也才六歲,是所有送來的孩童中年歲最小的,也是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他天生聰穎,跟在景府的幾位小郎君身邊一同學習,君子六藝,無一不通。然因年歲尚小,不知遮掩鋒芒,很快為其他孩童所妒。
蓄意捉弄,欺辱、陷害,讓他在景府的生存日益艱難,他人都冷漠的袖手旁觀,只有一人對他施以善意。
那是一個杏花落滿頭的季節,沈思年因為床鋪被人故意弄溼,夜裡春寒,早晨醒來時他就感覺到頭暈乏力,不得已只能跟學堂的夫子告假,踉蹌返回住處時終是體力不支暈倒在了不知名的院子裡一顆杏花樹下。
等他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哥哥長得真好看,孃親可以讓他陪我玩嗎?”
“喲,我們囡囡是看上這個小郎君了!”景氏主母慈善又柔和的嗓音在屋內響起,頓時引起屋內其他婢女們的嬌笑。
而被調笑的人則嬌羞著埋進主母的懷裡,景氏主母一臉疼愛的抱緊這個好不容易保下來的女兒,開口:“好好好,我們囡囡要什麼都行,就讓他陪你玩。”
就這樣沈思年還沒有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就從郎君們的陪讀變成了景氏唯一的嫡女,景昭的侍童。
那一年,沈思年九歲,景昭七歲。
做郎君們的陪讀,表面榮光,實則受盡欺辱。
沈思年之前吃了教訓,待人便不再真心,說話做事也帶上了一層面具,他很聰明,懂得如何討人歡心,又生的好看,所以將景氏唯一的嫡女迷的團團轉。
他知道自己是在利用她,利用她讓自己,自己的家族過得更好。
可她待他是那樣好,給他想要的一切,無人再敢欺辱他。
甚至在景氏主母提出讓他給她做童養夫的時候,她竟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童養夫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無疑是有些恥辱的,沈思年在知道這件事時也是羞憤難當,可一瞬間的難堪過後,內心竟湧起了絲絲竊喜。
這讓他感到恐慌,卻又無法抑制。
沈思年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可日日相對,又怎會不生情絲。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如果能夠將那顆高懸的明珠握入掌心,那麼入贅景家也並無不可。
沈思年默認了自己童養夫的身份,也待景昭越發的溫柔似水。
只是即便是童養夫,也要顧忌景昭的名聲,沈思年長到十四歲便搬出了景昭的院子。
恰逢母喪,沈思年必須返回本家替母守孝三年,離開時與景昭相見,說讓她等自己三年,千萬不要忘了他。
他還記得她回答時是笑著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牽動著他的心,她就站在那裡,語聲輕柔的說:“郎君且安心,昭昭等你回來。”
沈思年回了本家淮陰,淮陰與洛陽相距較遠,車馬慢,紙書通信也需一月。
他總是日日寫信,卻又怕牽引她神思,勞累病體,只每月寄出一封,詢問她身體病情,給她講淮陰趣事,送她好玩珍物,幾頁信紙,滿是訴不盡的相思離愁。
每每得她回信,總要日日拿出,反覆研讀,知她一如自己般思念,便心中安定,情愫澎湃,恨不得策馬而返。
他本是端方君子,卻因她,變得猶如女子,耽於情愛。
冬去春來,漫長的三年總算過去,沈思言迫不及待的想要折返,他的昭昭也快到了及笄的年歲,他應親手送上賀她及笄的禮物才是。
車馬已然備妥,終於抵達洛陽之時,沈思年卻被請在外院歇息,因為府中正在籌備嫡女景昭的及笄禮,不宜請客進門。
沈思年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景昭,卻也知道禮不可廢,便在外院安心等待。
兩日後,景府來了人,是熟識,經常替景昭送信。
來人這次沒有帶信來,帶的卻是一紙解契書。
她要解除他們的婚約,她不要他了。
沈思年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怎麼可能呢,明明之前她還與他通信,她說她思念自己,怎麼可能突然就不要他了呢?
“你們娘子還說什麼?”沈思年拿著解契書,失魂落魄的問。
送信的小廝說:“娘子看了你的畫像,覺得郎君眉心紅痣過於妖異,娘子不喜,特送來解契書,此後郎君與她再無瓜葛。”
“就因為這顆紅痣?”沈思年近乎錯愕的撫了撫自己的眉心,反應過來竟是蒼涼的大笑出聲,“荒謬!我不相信!昭昭不會這樣對我的,不會!”
眉心紅痣是在他回到本家之後漸漸顯露出來的,一顆紅痣而已,怎麼就能引她對他厭惡至此,說出如此狠心的話來,簡直荒謬至極。
“我,我要去找她,對,去找她問清楚。”沈思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從地上爬了起來,就要出門,站起身時,身形卻剎那一僵。
他瞳孔渙散了一下,隨即低頭看去,左胸破了一個洞,有紅色的液體從那個洞口中翻湧而出。
他緩緩伸出手,想要把那個洞口給捂住,可鮮血卻源源不斷,流滿了指縫。
背後小廝的聲音壓得很低,彷彿來自阿鼻地獄。
“娘子既然不要你了,那麼你的存在就會成為娘子的汙點,汙點只能被處理掉,安心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