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長劍枕寒流,會面終南
李賢一怔。
他這次回咸陽,是源於司馬澄的消息。
許梔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外,她既沒和他說從楚國回到咸陽途中需要遮掩的事情,也沒有質問他早年在蜀地在南鄭郡的鋪陳。
發生了大事之後,人一直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會憋出病來。
李賢企圖用殘忍來刺激她真實的心境。沒想到養病這幾個月,將她養出了種處驚不變的氣質。
“公主不管不問,臣甚為意外。”
她只是靜靜的將杯中的茶水一點一點加滿。
“我不能在沒能解決那些麻煩之前撒手人寰。之前也回去過一次,現在我總是不放心的。”
許梔笑著說話,李賢只覺周身徹寒。
李賢看過她的脈案,內傷甚重,伴有出血的症狀,再折騰幾回又能走上早亡的老路。
一步步將自己搞成這般模樣,近乎瘋狂以身入局。
“一而再再而三以性命相系,”李賢想起墨柒,得以在扭曲的執念中短暫的休息了片刻,“為了作古之人,賠上未來。阿梔,這恐絕非你初心。”
許梔抬眸,看到一重汪洋深處所藏的閒靜。
她漸漸把視線落在了那把王刃。刃上雪白,她猶記頸上涼意,還有秦國的悲愴。
她不露聲色道:“那麼監察你說,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才算初心?”
她將一封的公文放在案上。
這卷竹簡上頭有不少灰黑的點子,潮溼的地方捂的,簡皮呈青色,李賢一眼看出這是出自川西。
陳年舊卷被快馬加鞭送到咸陽,出現在芷蘭宮。
只見許梔當著他的面拔出筒子,將裡面繫好的文書拿出,上面的印泥呈棕色,說明事先沒有人動過。
她在跟他明說,蜀地的一切,她一早就盯著,這算是心照不宣的攤牌。
他來芷蘭宮之前,並沒有下雪。
此刻,落雪簌簌,分明是初雪,卻勝似嚴寒。
“臣以為公主如今不會再管蜀地的事。”
許梔將熱茶遞到他面前。“許梔是許梔,是嬴荷華,更是永安。彌補遺憾是我最初願望,而現在,挽救可測的危機是我的責任。”
她不想說更多的話,把目光放回案上,指著那封文書,“看看吧。”
公文哪裡是能讓人直接看的。何況是這種直接發到咸陽的密文。
“臣若私看此物,捲上舊錯不察,便是失職。”
“現在不是我和你一起看?”她見他不動,兀自將卷軸拿起來,讓阿枝遞到他面前。
“我不希望監察在對我表達了忠心之後,卻在背地裡在蜀郡做著從前的事。”
李賢驀地心驚。
他自重生,理所應當會算到十年、二十年之後的天下格局。
他很清楚,他和她之間雖有同樣的目的,但為了成這個目的的動機卻不同。
嬴荷華姓嬴。
而李賢所做的一切不只是為了秦國。為了他自己,為了他父兄,他從中謀劃出的道路,不能不是一條可進可退的道路。
這也就是他當年為什麼能拿嬴荷華作籌碼,要她滯留韓地。同樣,這也是他選擇蜀地最本質的原因。
他一遍又一遍的問她為什麼以身入局,實際上是想得到答案,從而完成對自己的質問。
現在許梔把這封文書擺在了他面前
他接過時,她說。“你問我多遍的問題,其實你心中有數。”
李賢下意識的攥緊了袖邊,一想到新鄭,他心裡就慌。
“臣以性命作保,絕不會再將公主置於那樣的境地。”
“好了。”許梔擺手,讓他將書卷展開——
裡頭是塵封了幾十年的往事。
關於白起之死。
說起來很複雜也很簡單——上黨獻地之易出事之後,長平之戰爆發。趙國四十萬降卒死於坑殺,秦昭王想要一舉拿下趙國,但遭到白起的勸阻。
而後君臣一旦相疑,便是死局。
許梔和李賢兩人之前都是從司馬澄那裡得來的消息,兩人都心照不宣。
長平之戰對嬴政來說,那正是他苦難的開始。在趙國的九年間,趙人對秦人視作仇恨。
但換句話說,長平之戰的爆發,也是嬴政能夠走上秦國王座的契機。
蜀郡還與呂不韋的死亡染上了關係。
嬴政與呂不韋亦師亦敵。
許梔是個擅長在蛛絲馬跡中找到聯繫再將之結合起來的人。
她要把上黨易地和白起之死變成兩件事。
白日間,日頭高,陰影打在了簡牘上,析出一些朦朧的碎片。
“若如文書中敘,白起並無後人。”李賢道。
她看了李賢一眼:“他都十一歲了。你當兄長的,不該有所隱瞞。”
李賢這才知道,她已經將前後六七年的事情想得很清楚,瞭解得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