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Chapter58
晚餐備好後, 梁太太過來請她們移步到餐廳,梁先生已經帶著白聞賦先落座了。
圓桌上,梁先生和梁太太分別坐在白聞賦的兩邊, 葉芸被安排在他對面。開席不久後, 梁先生對葉芸道:“小葉啊,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事嗎?我這位朋友想找一位手藝精湛的裁縫,我聽我太太說你今天會過來,所以想問問你, 有沒有意願接白老闆這單生意?”
葉芸面上掛著淡笑,溫和地回道:“我現在時間緊張,能接的活有限, 一般情況下, 只接熟人的單子。男士,特別是已婚男士的單子我是不方便接的。”
梁先生還是頭一次聽聞葉芸接活有這個規矩, 便轉過頭看向白聞賦:“我還沒問過你,你現在結沒結過婚?”
桌上其餘人看似夾著菜, 實則全都豎起了耳朵。
白聞賦將外套脫了交給一旁的傭人,神情肅然:“我跟我太太分開了。”
葉芸垂眸捏著手邊的茶杯,輕輕晃動。從聽到那句“分開了”,她的內心就再也無法平靜。
鄭太太問道:“是離了?”
白聞賦抬起眸來, 看向她:“只是分開了。”
梁先生頗感意外:“我連你有太太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分開的?”
白聞賦脫了外套後, 裡面是件白色襯衣, 熨燙得一絲不苟, 大概沒怎麼穿過, 看著還很新的樣子。
他低頭整理袖釦,眼神黯了幾分:“有幾年了, 那時候沒條件給她過上好日子,跟著我吃了不少苦。”
葉芸呼吸微滯,喉嚨頃刻哽住。
傍晚時,她問他的問題,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了她答案。
蘇紅說白聞賦結過婚了,太太比他小很多。她從沒有想過蘇紅口中的人是她自己。在看見葉芸撫摸無名指上那枚戒圈時,蘇紅露出了複雜的神色,那是她第一次在蘇紅臉上見到如此凝重的表情。
突然之間,葉芸好像明白了蘇紅為什麼沒有再接著說下去,而是匆匆與她告別。
葉芸眼眶逐漸溫熱,其實她並沒有跟著白聞賦過苦日子,那時候他已經把最好的都給了她。他對她從不吝嗇,無論是穿的還是吃的,他總是想辦法讓她用上最好的。如果不是後來發生變故,或許他們孩子都有了。
葉芸拿起茶杯灌下一口水,將往上騰昇的情緒強行壓了下去。
白聞賦在說完這句話時,解開了袖釦,將袖子往外捲了一道。
縫在襯衫袖口裡的圖案便顯露出來,梁太太坐在他旁邊,最先注意到,神情愣了下,側過頭來:“白老闆這件衣裳......”
她這一說,所有人都將視線聚焦在白聞賦袖口的圖案上。那是一片很小的樹葉形狀,細密的針腳,靈動的造型,仿若空中飄零的落葉。
葉芸抬眸盯著他的袖子,心髒像被丟進沸水裡,翻滾冒泡,蒸騰不止。
在離開他以後,她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能親眼看見他穿上這件襯衫。當初決定跟他一刀兩斷,是顧慮到戀人可以換成別人,家人卻不能選擇,她走了以後,就不可能再跟白家、跟他有任何牽連了。明明也勸他放下,勸他以後找別的女人,可還是在做好這件襯衫後,悄悄在袖口裡面縫上了這片葉子。她自己都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要繡上這片葉子,在那樣混亂而複雜的心境裡,下意識這麼做了。
現在回想,說到底還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真的找別的女人,真的將所有寵愛給了別人,把她忘了。她想讓他惦念她,想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她對他所有的不舍都化為了針腳袖進了這片葉子裡。
後來到了滬都,辦廠之初他們商量需要商標,她便想起了這個圖案,畫了下來。沒想到馬建良和周澤陽都覺得這個圖案和“葉茂”的名字很貼切,也就一致通過選用了這個圖案做為商標。現在只要是葉茂生產的衣服,標籤處都會印上這個圖案,但白聞賦袖口的圖案顯然不是印上去的,而是出自手工繡制。
跟葉芸熟悉的人都知道,自從她把裁縫鋪子關掉後,就不對外接那些零碎的活計了。只做一些高檔成衣,由於每件衣服都是她花了心思設計製作的,費事耗工,因此只要是出自她手工製作的衣物,完工後,她都會親手繡上這片葉子。
久而久之,這便是心照不宣的事了。在坐的幾位太太平日裡跟葉芸關系走得近,有幸穿過葉芸親手做的衣裳,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了圖案。
“這不是葉茂的商標嗎?”何太太詫異地看向葉芸。
梁太太已然湊近看了眼,說道:“不是印上去的。”
言下之意,這件衣服不是葉茂工廠生產的,那麼疑問便落在了葉芸身上。
梁先生一頭霧水地問白聞賦:“你之前就找小葉做過衣服?”
白聞賦的手指從袖口拂過,只是回了句:“這襯衫是我太太做的。”
葉芸抬起眼睫,如水的杏眼嵌在柔媚的面龐上,眸色暈染,半是糾葛半是徘徊。
在眾人向葉芸看去時,她睫毛微顫,斂下視線。
儘管事情聽來有些蹊蹺,但葉芸本人就在場,她一直沒說話,其餘人當然也不好妄加猜測。一頓飯吃下來,氣氛總歸是有些微妙。
不久葉芸便告辭了,她同眾人告別,眼神瞥過那道巍然的身影,白聞賦的眼裡泛著清幽的光,籠罩在她身上,目光短暫地糾纏,分離。
梁太太將葉芸送到門口,回頭瞧了眼,私下問了她一句:“白老闆身上那件襯衣是你做的嗎?”
梁太太說的是衣裳,問的卻是背後的意思。
葉芸晃了下神,回答她:“是他太太做的。”
梁太太笑了笑,沒再多問,讓她路上慢點。
葉芸剛離開梁家,便有人追了上來叫住她:“葉小姐。”
葉芸認出向她走來的是白聞賦的人,那天舞會上,就是這個魁梧的男人守在屏風外面不給她進去。
“什麼事?”她停下腳步問他。
“白老闆說那天在舞會上誤拿了葉小姐的東西,想明天登門拜訪,將東西還給葉小姐。”
“我在這等著,你拿來給我就是。”
“白老闆說東西貴重,沒帶在身上,希望明天去貴府親自還給葉小姐,不知道葉小姐明天傍晚前後有沒有空?”
葉芸垂下眼簾:“我要是沒空呢?”
大塊頭一板一眼道:“白老闆會等到葉小姐有空為止。”
葉芸盯著他:“你叫什麼?”
“魯子。”
“真名。”
這大塊頭四四方方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難以啟齒的尷尬表情,跟他這粗曠的長相極不協調,葉芸甚至覺得他好似在難為情,她不理解問個名字有什麼難為情的?
隨後,這大塊頭吞吞吐吐地說:“張秀花。”
“啊?”
這位上次還對她態度強硬,將她攔在屏風外面的漢子,此時面對她,臉色漲紅。
葉芸壓住嘴角的笑意,同他揮揮手:“回頭見,秀花同志。”
......
自從馬建良得知傍晚白聞賦會造訪後,換了身板正的衣服,還一本正經地問葉芸:“你說,他見著我不會打我吧?”
葉芸擰起眉:“他打你做什麼?特意登門為了打你嗎?”
“我們要是真打起來,你幫誰?”
“你是嫌命太長嗎?非要找他打架?”
馬建良正色道:“那可不好說,他上次見我就想打我了。我事先跟你說好,他要真打我,我可不會顧及你面子,肯定會還手的。”
葉芸輕飄飄地說:“他不會給你還手的機會。”
“......”馬建良轉而問道:“你到底怎麼想的,還準備跟他來往嗎?”
葉芸順著被風吹起的白色紗簾,看向陽臺外面,沒有回答。
昨天臨別前她並沒有告訴魯子她住在哪裡,如果今天傍晚白聞賦真能摸來,也就印證了他已經打聽過她的情況。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她現在和馬建良住在一起,從前,他總是很介意她跟馬建良來往。
葉芸悠悠轉回視線盯著馬建良,眼裡閃過複雜的神色:“你要麼......迴避一下?”
馬建良剛整理好衣領,扶正眼鏡,欣賞著自己的容顏,聽見這話,反問她:“我為什麼要回避他,這是滬都,不是二尾巷,他能拿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