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Chapter66(全文完)
葉芸是被一隻小鳥叫醒的, 她睜開眼的時候,人陷進柔軟的大床裡,酸痠麻麻的感覺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旅程, 從高山之巔墜入深海之淵, 身體被幸福感塞滿。
臥房的外面連著一個很大的露臺,白色的寶瓶圍欄上停著只奶黃色的黃腹山雀,圓頭圓腦的樣子甚是可愛。
葉芸伸了個懶腰走下床,在浴室沒有找見昨晚溼掉的衣服, 洗了澡出來只能翻出一件白聞賦的襯衫罩在身上,打開房門去找他。
葉芸走進西邊的拱形內室,赤著腳踩在柚木地板上, 穿過活動門, 來到二樓的大客廳。再往左又是一間房,沒走兩步竟然又回來了臥室, 走得她暈頭轉向,好一會兒才摸到樓梯。
踩著臺階往下走, 她的腳步輕柔無聲,走到一半卻聽見樓下傳來男人的交談聲。腳步戛然而止,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襯衫只能蓋到膝蓋上方, 她這個樣子顯然不能見人,只能折返回了二樓。
白聞賦坐在深黑色的沙發上, 朝樓梯的方向抬了下眼, 回過視線交代了幾句, 把魯子叫過來安排了一番, 便起身上了樓。
葉芸回到臥室,走上露臺望著門前的庭院。噴水池東面的那塊地果然被刨了乾淨, 如今種上了一片花生,植株繁茂,遍地翠綠。
從前白聞賦就說過要在小屋前種上花生,可惜直到她離開,也沒等來花生成熟的季節。那時候,她只當白聞賦是一時興起。
上一趟回家,看著老家門前的那片花生地,才終於沿著時間的軌跡,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給她營造一個小家,讓她想家人的時候,推開門能看見一樣的景色。
過去那些被她忽略的事情,已隔經年,樹黃了又綠,才帶著強勁的餘暉照進她的生命中。
庭院裡響起了道別聲,白聞賦的客人離開了,魯子將他們送了出去。
身後房門被推開,陽光斜斜地灑進露臺,葉芸倚在欄杆邊上,光影虛化了她的輪廓,頭髮垂落在一側,柔和的暖風迎面而來,薄薄的襯衫布料貼合著她曼妙的身段,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他向她走去,放下東西,她的頭髮還未完全乾透,散發出清香的氣息,他從她身後將她攬入懷:“醒了?”
“嗯。”
她在他懷裡轉過身,柔光若膩的面龐看向他時,白聞賦腦中浮起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輕笑著將她抱起來放在露臺的椅子上,把早點端到她面前。
葉芸靠在椅背上享用著皮薄透亮的小籠包,喝著熱乎的豆漿。白聞賦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翻看材料。微風輕拂著樹梢,湛藍的天際掛在頭頂,流雲浮動,花香嫋嫋。
白聞賦早上見了人,此時穿戴周整,坐在那翻看資料的樣子嚴肅而正經,哪裡能瞧出來昨夜擁著她尤雲殢雨的樣子。
葉芸的目光牽纏在他身上,他抬眼看過來,葉芸眼尾掛著笑偏開視線,如此細微的互動,卻樂此不彼。
直到白聞賦放下材料,出聲問她:“總瞧我做什麼?”
葉芸坐直身子,瞥向那疊材料:“沒什麼,這些是已經確定的參展單
位嗎?”
白聞賦端起茶杯點了下頭,葉芸挺想知道哪些單位拿到展位了,最近不少單位為了展位的事情而奔走,一手資料就放在她眼前,她很難按耐住好奇心,特別是這次報名的好些單位跟她都是打過交道的。
白聞賦見她這蠢蠢欲動的樣子,抬起下巴:“想看就拿去看。”
“你確定這些東西我能看,會不會不妥?”
白聞賦眉梢攀上笑意:“我都給你看光了,還有什麼是你不能看的。”又道:“最終參展單位也是要公示出來的,無妨。”
葉芸聽見他這麼說,便拿起材料翻開起來。
白聞賦瞅著她專注的神情,人坐在暖陽裡,睫毛照成淺色,眉眼舒展:“你們廠為什麼沒有報名,這次機會是個很好的入口,審核通過的單位可以錄進白名單。”
“白名單是什麼?”
“資質得到認可的單位,後面能拿到更多交流和合作的優先權。你以為這些廠商為什麼要擠破頭拿展位,很多都是奔著白名單來的。”
葉芸還是頭一次聽說白名單這事,她之前沒太關注這方面的消息,經白聞賦這麼說,頓感坐失良機。
“我們廠規模小,跟那些大廠沒法競爭,乾脆就沒準備。”
葉芸越想越覺得可惜,於是詢問道:“後面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白聞賦落下茶杯,看了眼她紅潤嬌俏的臉蛋:“我手上還有一個位置。”
葉芸放下材料,打起精神:“那我們能......爭取一下嗎?”
一絲寵溺的笑意在他眼裡瀰漫開來:“我一直在等你開口,你倒是能沉得住氣,我不主動問你,你是一句都不提。”
那次報名現場,白聞賦都將她領進報名室介紹給組委會認識了,巨大的誘惑擺在她面前,她偏偏看都不看一眼,還提前走了。
葉芸這會兒才意識到白聞賦那天領她進報名室的用意,臉色幾經變換,從椅子上站起身,著急忙慌地問他:“我衣服呢?”
“早上洗了。”
“你能不能讓魯子幫忙弄身女人穿的衣服給我?”
“不能。”他不假思索地回絕了。
葉芸睖起眼睛:“我總不能穿著你的衣服走吧,這像什麼樣子?”
白聞賦緩緩抬起頭,眸子裡沉著未盡的慾念:“你就非要走?”
“我當然要走了,我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然後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準備工作。”
白聞賦低頭一笑,轉而對下面喊了聲:“魯子。”
還在擦車的魯子聽見白聞賦叫他,走到樓下來:“白老闆,叫我?”
“你去趟洋坊街送個消息,小芸在我這,這幾天不回去,有急事讓他們找你。”
白聞賦交代完,魯子立馬就去辦了。
葉芸站在一旁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叫我不回去?”
白聞賦站起身,勾住她的腰,單手一提往房間裡走去,將她丟在床上。明明是衣冠楚楚的模樣,俯下身解開襯衫紐扣,眼裡立馬染上風流氣。
“跟我好好待幾天。”
他的目光順著她眉眼下移,黑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喉結蠕動,眸色越來越沉,像看著囊中之物,無法自拔。
他們沒再出門,葉芸有一大半時間意識都是沉淪的,睜開眼便是白聞賦顛倒眾生的眸子,昏天黑地的纏綿。
過去葉芸年紀小,和白聞賦相識那時,尚為青澀,她總是被動承受,大多數時候面對這事,都是有些情怯的,他需要照顧到她的情緒和弱不經風的身板。
如今她終於懂得回應他,半身風雨半身傷,才換來這世間溫情,便是春光漣漪,至死不休。
......
葉芸畢業那天,白聞賦穿得很正式,親自將她送去學校。斜陽落在她的白色衣裙上,矗立的教學樓隱沒在晨霧之中,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踏著變革之路的學子,迎著晨起的光輝步入嶄新的歷史階段。
而他的小姑娘也成了這條復興之路的探索者,隱有驕傲浮現在白聞賦的眼裡,他目送著她邁向新的里程碑,眼神深邃而熾熱。
陳毅從遠處走來,盯白聞賦看了眼,匆匆而過,又停下步子,回頭瞧著他:“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白聞賦看向他:“我送葉芸過來。”
陳毅恍然大悟,突然想了起來:“前些年我在展銷會上見過你,你是不是教過葉芸英文?”
白聞賦回他:“教過一些。”
“那就對上了,她高考那屆普遍英語成績都不好,她算是拔尖的。我問她是不是學過,她說從前跟著她先生學過一點,我一直當聽岔了,原來確有其人。”
白聞賦的嘴角微微上揚,凜冬散盡,大地回春,世界煥發新的生機。
同學們商量著去聚餐,葉芸說有事得先走,大家拉著她問她有什麼事。
她憋了半天,拗不過大夥兒的盤問,告訴他們,她要去結婚。
這個回答讓大家頗為意外,震驚過後一陣起鬨,紛紛問她新郎在哪,葉芸笑著指了指樓外面。
於是葉芸在一堆人的簇擁下走出大樓,這些天之驕子臉上洋溢著喜悅,熱情地對白聞賦招手:“新郎官,有糖吃嗎?”
白聞賦笑著讓魯子去車上拿糖來分給大家,葉芸在起鬨聲中走向白聞賦,他勒住她的腰,低下頭給了她一個吻:“恭喜畢業,白太太。”
“法律層面上,還不是。”
“法律層面上,還有一會就是了。”
白聞賦對她身後的同學們頷首道別,帶著葉芸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們的婚禮雖然沒有邀請雙方長輩,但葉芸有二妹在身邊,還有那麼多熟悉的朋友和同事悉數到場送上祝福。
她對婚姻不再彷徨和懵懂,帶著歲月沉澱下來的從容,走向屬於他們的未來。
關於他們這場隆重的婚禮,外界議論不斷,一個年輕貌美的女老闆和一個帶有傳奇色彩富商之間的故事,從相識到結婚就用了兩個月,也有人說一個月,更有甚者說是一見鍾情便確定了關係。各種各樣的版本在這個地界上流傳,成了生意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裡,他們是羨煞旁人的新婚夫妻。那段見不得光的關係早就淹沒在時光的長河中,不再有人提及。
從此日出有盼,日落有念。
......
改革開放給服裝業注入了新的活力。婚後第二個月,葉芸受到陶主編邀請,前往鵬市文化宮觀看服裝作品展示會。這種服裝設計和展示相結合的表演逐漸走入國人的視野,在經貿會之後,大受追捧。
就連國外的《法蘭西晚報》《巴黎人報》都相繼刊登了這些中國模特兒。葉芸作為服裝從業者,有這樣的機會自然要去見識一番。
白聞賦原本想陪同她前去,但這次出行都是女士,稍有不便,葉芸便帶上映安一同前往。
她們在鵬市待了三天,這次活動讓葉芸開了眼界,也給她打開了全新的品牌思路。
在鵬市與陶主編分別後,葉芸帶著映安買了去往安城的火車票,一路輾轉尋到了張裁縫女兒的住址。
本以為可以見到久別的師父,跟她好好敘敘舊,聊聊葉茂如今的發展和她在滬都的生活,起碼讓張裁縫知道,她這些年一直沒有荒廢她教的手藝。
然而見了張裁縫女兒才得知,張裁縫於前年春天與世長辭,雖然遭受了一段時間的病痛折磨,但走得很安逸。
最後那幾年,張裁縫時常跟女兒提起葉芸,很奇妙的是,張裁縫的女兒沒有同葉芸碰過面,但見到葉芸的第一眼,便猜到了葉芸的身份,就像是闊別已久的老友,無端親切。
葉芸聽聞這個消息,難免哀傷,她提出想去張裁縫墳前祭掃,張裁縫的女兒領她前去。
葉芸為張裁縫燒了些紙錢,跟她說
了一會子話。臨別時,她從行李裡拿出一幅親手繡的畫交給了張裁縫的女兒,讓她留個紀念,便帶著映安重新返回火車站,買了下午回去的車票。張裁縫的孫女中午從外頭回來,看見自家桌子上放了個袋子,便打開來看了眼,竟然是幅精美的刺繡,細膩的針腳穿過織物勾勒出一幅山水圖,寓意師恩如山。
她拿起來細細端詳,問道:“媽,今天有人來嗎?”
“你姥姥原來的一個學徒。對了,你早上去尋店面,價格問得怎麼樣了?”
張裁縫孫女的小臉垮了下來:“那個房東出的價還是高了點,要麼問叔叔家湊點?”
張裁縫女兒面露難色:“你嬸嬸那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話沒說完,張裁縫孫女驚呼一聲:“媽,怎麼這麼多錢?”
張裁縫女兒趕忙走了過來,畫框的後面夾著一個厚厚的信封,信封上寫著一排字“感謝恩師當年的援助,祝您和家人平安順遂”。
......
葉芸和映安在火車站附近尋了家麵店,對付著填飽肚子。
面端上來後,葉芸拿起筷子將碗裡的肉都夾給了映安。
映安望著葉芸碗裡的素面,不禁說她:“你這兩天怎麼吃得這麼少?”
“沒胃口,看著就膩。”
映安擔憂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回去給白老闆知道,我可要遭殃了,沒把你照顧好,還把你碗裡的肉吃光了。你千萬別告訴白老闆,他一不高興,我看著都可怕。”
葉芸笑道:“可怕什麼,他又不會吃人。”
映安抹了抹脖子:“他會殺人。”
葉芸杏眼彎彎,笑容明媚而溫柔。
從麵店出來,她們跟隨人流走進站臺。火車還沒進站,旅客陸陸續續圍在站臺邊上候著。
她們身後開往另一個方向的列車即將出站,鳴笛聲響起,葉芸順著聲音回過頭去。
列車門關上的剎那,她的目光和坐在窗戶邊上的一個男人驀然撞上。男人穿著白色襯衫,頭髮梳到一邊,端正的五官看上去清俊孤拔,仿若初見。
火車開動的瞬間,男人忽然從椅子上站起身,急切地在包裡翻找什麼,又迅速低下頭快如疾風地寫了幾筆。
車軲轆沿著鐵軌緩緩向前,車窗漸行漸遠,男人跨過座位向著後半截車廂跑去。
快要消失的身影再次跑進了葉芸的視線裡,他喘著氣將手中的紙按在玻璃窗上。
白紙上揮灑著三個字——對不起。
隔著車窗,他遙遙地望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
映安拍了拍葉芸:“火車來了,你看什麼呢?”
葉芸收回視線,眼底的浮光一掠而過。
“一個故人。”
列車向著相反的方向開進站,葉芸拿起行李,踏上歸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