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毛線(3)
褚酌夕站在家門口,抬起手,卻沒第一時間去敲門,只是下意識地看向客廳的窗戶。
沒有燈。
客廳的窗簾材質很薄,輕飄飄的,即便兩邊都拉上,可只要點了燈,還是會透出來,朦朦朧朧。
而且,現在已經是平常吃晚飯的時間了,爸爸的車也已經停在了院子裡,說明他已經下班回家了,可屋裡卻沒有媽媽的聲音,也沒有平常炒菜的“滋滋”聲兒…
她垂下手,額頭貼著門板,像是透過那層木頭,在看屋裡某個並不十分隱秘的小房間。
直到傍晚略帶涼意的冷風吹得她恍惚間醒過神兒,褚酌夕這才後退兩步,抿起唇,有些猶豫地看向隔壁亮燈的小洋樓。
賀從雲平日裡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幾乎都待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裡,很少待在樓下,可今天一樓的燈卻亮著。
她想了想,直到衣角被揉皺的褶子再也無法自行展開,這才邁開腿,毅然決然地跑向那棟小洋樓,隨即輕輕叩響屋門。
不一會兒,門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衝著屋裡說的,像是在囑咐什麼,不過聽不太清。下一秒,面前的門“咔噠”一聲兒打開,露出方舒雲那張秀氣明媚的臉。
果然是她,賀從雲的媽媽。
奈何看著她臉上如出一轍的黑色線團,褚酌夕還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直到方舒雲欣喜地扶住她的雙肩。
“呀!是小夕呀!”
這孩子平日裡很少串兒門,今天卻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方舒雲覺得奇怪,幾乎是下意識地探出頭去,看了眼隔壁的小洋房。
漆黑一片,看起來是家裡沒人在。
她這才蹲下,握著褚酌夕微涼的小手眉眼溫和,“怎麼啦?是不是爸爸媽媽還沒回家?忘帶鑰匙進不去啦是不是?”
褚酌夕只頓了一瞬,便順著她的話乾脆地點了點頭。
方舒雲趕忙笑著將她迎進去,“那就先待在阿姨家吧?等你爸爸媽媽回來阿姨再把你送回去。吃晚飯了沒有呀?餓不餓呀?”
褚酌夕搖頭,兩手緊緊抓著包帶,被方舒雲輕輕推著走進客廳,她這才發現沙發上還有一個人。
是賀從雲的爸爸賀啟安,戴著副扁長的無框眼鏡,正架著二郎腿一門心思的看手裡的報紙。
今天賀從雲的爸爸媽媽都在家。
察覺到她的僵硬,方舒雲卻以為這小豆丁是沒看見自家兒子,有些緊張,於是趕忙蹲下身來安撫。
“賀從雲在樓上呢,小夕上去找他玩兒好不好呀?”
褚酌夕自然點頭,只是剛邁上樓梯沒兩步又轉過身,猶豫了一會兒才看著方舒雲道,“阿姨跟叔叔今天為什麼在家?”
她問的奇怪,便連沙發上的賀啟安也難得抬起頭,分出心神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舒雲自也覺得異樣,卻還是笑著,“叔叔跟阿姨這些天不忙…”實際上是因為研究所的項目接近尾聲,上面給她們放了幾天假,“…所以就想著回來陪陪賀從雲。”
褚酌夕眨眼,葡萄似的眼珠圓溜溜的,“所以,這幾天叔叔阿姨都會在家嗎?”
“是呀。”
“那…下週二的親子運動會,叔叔阿姨也會陪賀從雲參加嗎?”
“運動會?”方舒雲聞言,看了一眼賀啟安,又掏出手機來看日期,這個時間,的確是各個學校以往舉辦運動會的時間沒錯,於是乾脆氣得叉起腰。
“居然還有親子運動會?賀從雲那臭小子!這麼大的事兒居然都不跟他老媽說!真是反了他了!”
褚酌夕站在樓梯上,一直等方舒雲跟賀啟安抱怨完,“阿姨。”她這才道。
特意跑下樓梯湊近了看她,抬起頭,圓圓的小臉兒嫩生生的,兩頰還留著未褪的軟肉,稚嫩的面龐此刻卻堆滿了別樣的渴求與希翼。
“下週二的運動會,阿姨可以邀請我媽媽一起參加嗎?”她說罷便緊張地盯住方舒雲,兩手揪著裙邊,像是生怕她拒絕。
後者見狀,哪裡還會問她“為什麼不自己跟媽媽說”之類的話,只心疼地將人抱進懷裡。
說起來…隔壁秀珠姐,她的確沒怎麼見她出過門,上回在接送賀從雲的路上碰見她,好像還是兩年前,褚酌夕一年級的時候。
便連偶爾去菜市場買菜,也是碰見他先生在買,現在就更不用說了,褚酌夕平日裡上下學完全是自個兒腿著去,也就是離家近才沒人說什麼。
方舒雲想著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孩子…恐怕已經很久沒跟她媽媽出過門了,爸爸又是醫生,一個電話被叫走是常有的事兒,想必是不敢自己去說…
這麼一想,她頓時心疼的不行,拍著褚酌夕的背將人抱在懷裡。
“好好好!明天!明天我就去邀請你媽媽!問她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去你們學校參加運動會,好不好?”
褚酌夕用力點頭。
方舒雲笑著捏捏她的小臉蛋兒,又去廚房端了一盤兒洗好的草莓過來,“把這個拿上去吃。”
又搖搖手裡的小藥瓶,“賀從雲這兩天有點兒感冒了,你幫阿姨把藥拿上去,監督他把藥片片吃了好不好?”
褚酌夕乖巧點頭,一手端著草莓,一手攥著藥瓶,小小一隻,還揹著個鼓鼓囊囊的書包,顫顫巍巍地爬上樓梯。
方舒雲生怕她摔下來,一直看著她完全上去才捂著心窩鑽到賀啟安懷裡,誰知這木頭疙瘩居然還在看他那破報紙,氣的一把搶過來扔了。
“我就說生女兒好!這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她現在一想到賀從雲那個不跟媽親的臭小子就心臟疼,明明才五歲!整天裝的跟個小大人似的!一點兒都不黏媽媽!簡直跟他爸這塊兒木頭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要不說是親生呢!
賀啟安手裡一空,下一秒就被她這股莫名其妙的勁兒給逗笑了,扶了扶眼鏡,“你這怎麼還怪上我了?”
那臭小子雖然不跟媽親,可他也不跟爸親啊?
方舒雲哪裡管得了這麼多,乾脆氣得坐過身,“要不是你那攜帶x染色體的精子游的太慢,能是男孩兒嘛!”
賀啟安樂得攬住她的肩,“要這麼說的話,那也可能是咱們先前備孕,你總在排卵期前後跟我同房的緣故,陰道環境同樣是有增加生男孩兒的幾率的。”
“可那是小概率!”
“小概率只是接近於0,不是等於0啊,一次試驗中雖然不會發生,但是多次重複試驗是必然發生的。”
“賀啟安!”方舒雲說不過他,只能採取蠻力,一把揪起他的耳朵,“你現在是在跟我討論概率論嗎!啊!你今晚還想不想回房睡覺了!”
“……”
賀啟安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同時也為了自己今晚不用憋屈地睡沙發,只好妥協,也顧不上自己的耳朵紅沒紅,率先拿下方舒雲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
“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說起來…”他看向窗外,略微收斂起笑容,認真道。
“你剛剛有見隔壁褚先生和褚太太出過門嗎?我只聽見褚先生下班回家,後來倒是沒太注意,況且這車還在院子裡停著,那孩子才放學,晚飯都沒吃呢吧?夫妻倆能去哪兒呢?”
褚酌夕上樓的時候,賀從雲正在房間裡玩兒貓。
她手裡東西多,於是只是象徵性地敲了敲房門便進去了,隨後將那碟子草莓放在他平日寫作業的小桌兒上。
賀從雲見她來也不奇怪,他剛剛就聽見樓下的動靜了,而且這麼晚了,隔壁的小洋房還漆黑一片,他早知道褚酌夕要來的。
於是只是嫻熟地抱著貓往旁邊一滾,給褚酌夕騰出一個位置。
後者盤腿坐下,擱下包,率先扣開藥瓶,從裡面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藥片遞過去,言簡意賅,“吃。”
賀從雲只看了一眼,努努嘴,背對她的方向進行無聲的抗拒。
褚酌夕面無表情,又往前遞了一次,見他依舊不理,乾脆也不說話了。
身後安靜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賀從雲難免不安,內心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抱著小貓當做擋箭牌,小心翼翼地往回看了一眼,誰知恰好撞見褚酌夕正把藥往草莓裡塞。
被他發現後,乾脆也不藏了,直接遞到他嘴邊,不容拒絕的,“吃。”
賀從雲的臉色說不上好看,“可我都看見了…”
“那又怎樣,吃。”
“……”
賀從雲終究沒拗過她,就著她的手不情不願地把塞了藥的草莓囫圇含進嘴裡,又扯住她的衣袖制止她往回收的動作,舔乾淨她手上的草莓汁。
見她看過來,賀從雲悻悻地往回縮了縮,“滴到地毯上,媽媽會大發雷霆的…”
褚酌夕依舊皺起眉,“你不是貓,我說過了,不要再學小咪喝水。”
賀從雲顯然沒聽進去,猛一皺眉。這藥嚼碎了更苦,以後他還是自己吃吧。
褚酌夕懶得理他,趴在屋裡的地毯上,兩手托腮,從陽臺的玻璃門望出去,正對著她的房間,以及陽臺底下的小花園。
什麼時候屋裡的燈亮了,她就得回去了。
賀從雲著急往嘴裡塞了兩顆草莓,沖淡嘴裡的藥味兒,這才學著她的樣子托起臉,趴在她身邊。
“你能讓你媽媽明天換一種三明治夾心嗎?”
褚酌夕沒答。顯然,是不能的。
賀從雲也不氣餒,“那下次,你想要嘗一嘗別的口味的蛋糕嗎?”
褚酌夕依舊不答。
他終於背過身,摟著懷裡的小貓,打算生會兒氣,“你出賣我,說好不把運動會的事情告訴媽媽的…”
褚酌夕這才有了些反應,收回視線,歪頭趴在胳膊上,側過臉看他蜷在一起的背影,“所以呢?”
前者扣著地毯上的小毛球,依舊背對著她,“我不想跟媽媽一起參加運動會,也不想跟爸爸一起…”
褚酌夕沉默,伸手扯了下他的外套,“叔叔阿姨要是去了,那些傢伙就不敢說你沒有爸爸媽媽了。”
賀從雲不說話,好一會兒才轉過來,放走了懷裡的小貓,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抵著她的額頭開始抽抽嗒嗒。
“可是過幾天…他們還是會走的…”
褚酌夕不說話了,拍了幾下他的背,覺得手痠,又收回來,任由他窩在自己面前哭。
“草莓還吃嗎?”她問。
賀從雲瞪了她一眼,往她面前縮,抱著她的一隻胳膊。顯然,也不打算放她去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