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四天
沉寂了千百年的鮮血王庭深處,響起了古老的鐘鳴。
無數強大的血族從沉眠中驚醒,仰望著頭頂鮮紅的月相,貨真價實的血液自天穹滴落,像是降下一道染血的帷幕。
這沉悶得,如同溺死在血漿深處卻聽見岸邊響起的鐘聲,只有一個情況會響起。
真祖甦醒了。
王庭血族們茫然地等待著神明下達的旨意,在上一次,這鐘聲拉響了永夜之戰的序幕。
但很快,它們就都看到了。
一道濃郁的血紅光芒自月亮上迸發,貫穿了血紅的天際,二者近乎融為一體,又讓人們能夠清晰地分辨開來。
緊接著,又一道,又一道,以月輪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迸發出無數血紅魔線,它們像一張支離破碎的巨網在天穹上交織,跳躍。
明明是瞬間迸發出來的力量,卻又好像持續了不知道多少年,那份深沉而壓倒性的絕望力量讓所有目睹的血族們顫慄不安。
從那虹橋般的光芒中,它們感覺到了自身血脈的起源和神性道路的盡頭。
足夠古老的血族才明白,這是神明的偉力。
血之霓虹。
它們的神,正在和什麼東西交手嗎?
腥甜的邪風呼嘯著,將英格麗妠凌亂的長髮和血色長袍吹得獵獵作響,在霓虹血光的照耀下,彷彿浸泡在血水中的王庭盡收眼底。
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個往日裡美味的小點心,已經擁有了足夠動搖世界的力量。
興許就連創造了整個血族的母神都無法勝過他……
當腦海中出現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時,英格麗妠只覺內心無比平靜。
他,不,祂會走向更高處嗎?
而我,也會因此升得更高嗎?
血族的眼眸裡閃爍著異樣的微光,她安靜地注視著天穹之上,霓虹之網的中心,象徵著塞勒涅沉睡之地的血色月輪。
在那兒,有著更加猙獰的力量在生長,當祂出現在月相上的那一刻,英格麗妠就知道,母神沒有勝算。
那是血族永世的天敵,倘若連祂都成為了少年手中的武器,這世上再不會有什麼活物能夠阻攔他的道路。
……
這世上並不存在完美的理。
洛爾真切地意識到這一點,看似無可匹敵的神明同樣有著弱點。
塞勒涅如此,那麼烏洛波洛斯呢?
少年緩緩睜開眼,正瞧見奈莉爾用頗為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在回收了阿斯蒙蒂斯的神性之理後,他開始能夠看到,籠罩著整個世界的巨大陰影。
祂和這世界同等的偉岸,以至於生活在這世上的生命只能觀測到祂的只鱗片爪。
某個切面,某個片段,那或許就像是自己的老師一樣,是烏洛波洛斯與這個世界交互的窗口。
“洛爾,你也走到這一步了啊……”
奈莉爾能夠察覺到少年神性的轉變,他正在變得【完整】,一個嶄新的理正在掙脫時間的束縛。
少年正在擁有一個獨立的時軸,他的理會在王冠鑄就的那一刻,回溯到過往的每一個瞬間。
從未來流向過去,再從過去引領未來,神性之理形成獨立的迴環。
冥冥之中契合了烏洛波洛斯的理,同時這也是不可避免的——倘若沒有獨立的時軸,就不能在輪迴之中維持自我的存在。
這正是天主對世界絕對統治力的體現,想擺脫祂釐定的規則,就要先契合祂的理,而契合了祂的理,就已經是在遵循祂的規則。
(ps:想戰勝烏洛波洛斯,要有獨立的時軸,想建立獨立時軸,又需要運用烏洛波洛斯的理)
就算是阿莫爾,在面對這樣的對手時,都會忍不住感到無奈吧。
少年在心中感嘆了一聲,隨後便聽見奈莉爾緩緩說道。
“洛爾,你……想要見見祂嗎?”
洛爾愣了一下,瞳孔微微睜大,他知道老師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個問題,可這是為什麼呢?
哪怕他成為神明,在真正的天主面前,也不過與凡人無異。
“我可以嗎?”少年問道。
“當然,祂同樣期待著。”
奈莉爾予以肯定的答覆後,見洛爾遲疑著點了點頭,眼眸中流淌出銀白色的光芒,悽迷的霧氣霎時間傾瀉而出,吞沒了周圍的世界。
“!”
洛爾感覺自己好像只是打了個盹,再次醒來眼前已經是另一個世界。
在那個瞬間,就彷彿面對著黑洞,空間,時間以及速度,沒有事物能夠逃過那股奇異的吸引力。
少年跌落在了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地面上,迅速爬了起來,隨後茫然地四下張望著。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瀰漫著悽迷霧靄,灰暗陰沉的場所,僅僅注視著奇異的空間,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感。
哀傷,淒冷,迷茫……
這些負面的情感盪漾在其中,隨著霧靄的漲落而起伏不定。
這裡就是烏洛波洛斯所棲息的世界?
少年驚疑不定地環顧著四周,為什麼,為什麼它的色調會如此沉鬱灰暗?
洛爾邁開腳步朝著前方走去,試圖探索這片未知朦朧霧氣的深處。
但隨著他的前進,四周的景象沒有絲毫改變,混沌霧靄似乎瀰漫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它們缺乏活力,只是永無止境地懸浮著,瀰漫著。
少年或許是這個世界無盡歲月以來的第一個訪客,這裡的一切與“神聖”,“偉大”之類的字眼全無關聯。
雖然很不想這樣描述,但洛爾只能用“死氣沉沉”來形容眼前的畫面。
死亡……
當洛爾腦海中產生死亡的概念時,這片終年悽迷的混沌霧靄終於出現變化。
微弱的熒光自霧靄中浮現,如同萬千黯淡的星辰,它們互相連結,化作一枚枚透明而蒼白晶體,那些霧氣就在這些晶體內部盪漾。
由於整個世界都充盈著這些混沌的霧靄,所以洛爾驚奇地發現自己同樣位於一枚晶體內部。
它們大小一致,整齊有序地排列分佈著,表面又像死去珊瑚鈣化褪為蒼白。
這些,難道是……
鱗片。
洛爾終於意識到那種沉重灰暗的情緒從何而來,他不可置信地仰起頭,注視著天空中緩緩升起的蒼白月亮。
但那並非月亮,那是一顆已經枯死的眼眸,瞳孔中呈現著時鐘的表面,內裡的指針仍然不緊不慢地轉動著。
第四天主,烏洛波洛斯……
死了?
但簡單的生死,真的可以衡量祂的狀態嗎?
【早在誕生的那一刻,祂就抵達了時間的終點】
奈莉爾的聲音像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又準確無誤地傳達到了洛爾的耳畔。
隨著這聲音響起,懸掛在天空的時鐘之瞳內,指針開始逆時針方向轉動,於是時光倒流,已經枯死的眼眸又一次充盈起來,綻放出耀眼的輝光。
“時間的終點,也就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洛爾立刻反應了過來,對於純粹的時空生命來說,時間是沒有意義的,祂同時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每一個時間和每一個地點。
既然如此,只要世界並非永恆存在,那麼終會有毀滅的時候。
烏洛波洛斯,就死在了世界滅亡的時刻,但祂的理實在太過強大,哪怕是死去,也依然在運行。
所以並非黑暗地母無法賦予烏洛波洛斯心智,而是因為一旦賦予了心智,烏洛波洛斯不會接受這個既定的結局。
怪不得,怪不得阿莫爾會說第四天主是一段被設定好程序,怪不得阿莫爾會如此自信,只要讓烏洛波洛斯甦醒心智,輪迴就將迎來終結。
“但這也說明,無限的輪迴,終究不是真正的無限……”
天空中的時鐘之瞳緩緩垂下視線,注視著正位於祂體內的少年。
【我可以重置事物的狀態,唯有一物是例外】
那聲音如同剛誕生的稚童,又帶著歷經無數歲月的滄桑。
洛爾醒悟過來:“地母神,你無法重置黑暗地母。”
一段程序,可以不斷維護更迭電腦內的數據,卻無法扭轉電腦自身的損耗。
地母是世界本身,而天主只是世界的統治者,不,與其說是統治者,倒不如說是……
看護者。
倘若烏洛波洛斯沒有覺醒心智,那麼祂的理會一直運行,世界會一直輪迴,直到最終崩潰的一天。
那或許是在無比遙遠的未來,但它終將到來。
“所以重啟輪迴是有損耗的,等等!那麼深淵的用途……”
洛爾瞪大了眼睛,如果他想得沒錯的話,創世藍圖裡的世界,應該是沒有深淵的!
這也對應了歷史上那個,神明行走在現世的時代。
【的確如此,在輪迴中,世界變得脆弱,不再能容納支柱的力量,所以需要一個特殊的區域】
“那地母的損耗,體現在哪裡?”
洛爾冷靜地問道,他需要知道更多,來為自己接下來的道路指引方向。
答案是——【神性的缺失】
【第二天主奈落和第三天主撒利葉的神性已經永久地消亡】
【伊和蘇的理讓現世和深淵得以平衡,但在十三個輪迴之後,祂們也將迎來消亡,平衡會被打破】
“神明是世界的支柱,原來是這樣……”
洛爾喃喃道。
隨著輪迴的繼續,先是昔日天主的神性和理會逐漸消亡,然後是十二偉大王冠,再則是其他諸神。
直到迎來最後的終焉。
毫無疑問,烏洛波洛斯會是那堅持到最後的存在,但那已經毫無意義。
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這個世界被第四天主的理封閉了。
烏洛波洛斯從時間的維度封閉了整個世界,哪怕再輪迴幾千萬次,也不會出現【超預期】的事件。
第四天的世界成為了漫長的搖籃,安全,卻沒有未來。
祂的理,扼殺了全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