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冬至的雪

沈御驀然抬頭,是啊,如此不合理的兩個人湊到一起,這不是擺明有問題嗎?

向土被他看得一陣頭皮發麻,“將軍?”

沈御沉聲道:“立刻讓人去查。”

向土一臉茫然,“查什麼?”

“查那個小寡婦的來歷,查他們搬去了哪裡!”

沈御是真沒想到,他也有被人糊弄的一天,還當真是陰溝裡翻船。

當初栽在溫婉的手裡便罷了,可這次,竟然被一個寡婦和窮酸秀才聯手糊弄了?

寒風將滿地殘葉清掃乾淨,秋色剛剛落幕,初雪便窸窸窣窣的落了下來。

冬至這天,金鑾殿外的青磚上鋪滿了薄薄一層雪,退朝之後,大臣們陸陸續續離開大殿。

換了往年,他們該是三五成群相邀一起去饕鬄樓吃羊肉鍋子。

可今日,他們一個個表情沉重,竟是沒有人提這個話茬。

“唉,聖上這次是動了真格了,連沈大將軍都捱了板子。”

“這能怪誰呢?只怪他沈御在聖上面前立下軍令狀,要找到倉奇密盒裡的寶藏,可這都一年了,不但寶藏沒找到,還搭進去不少銀錢、人力。”

“不是找到了個什麼連擊弩的圖紙嗎?”

“嗨,一張殘缺的圖紙有什麼用,兵部用了這麼久的時間,不也一直做不出來能用的連擊弩?”

許是這個問題涉及到了兵部,幾個人悻悻的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將話題又重新轉回沈御挨板子的事。

“現在都在說,那什麼倉奇密盒就是前朝叛臣留下的一個騙局。”

“騙局不騙局的,如今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沈大將軍捱了板子,聖上勒令他回邊城繼續駐守邊關。”

“咦,不是說要給沈家留下子嗣才讓他回邊關嗎?”

“今時不同往日,聖上動了怒,哪裡還管得了沈家有沒有子嗣?”

“倒也是。”

一群大臣邊走邊說,零星的雪花落在眾人的朝服上,只餘下冰冷的點點白色。

遠處的臺階上,裹著裘皮大氅的周伶伶將這些人的議論聽在耳中。

他臉上的表情很難看,轉頭問身旁的小太監。

“沈將軍人在哪兒?”

小太監回話,“沈大將軍挨板子之後便被送往宮門,這會兒應該快要出宮了吧。”

“走。去看看。”周伶伶往宮門的方向走。

小太監雖然疑惑,但並未多嘴,只弓著腰替周伶伶撐傘前行。

不一會兒,兩人到了宮門前,果然看見幾個太監正在將捱了板子的沈御往馬車上抬。

周伶伶走近,宮人們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向他行禮。

周伶伶擺擺手,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擔架上,面色些許蒼白的沈御。

周伶伶撇了撇嘴,吐出兩個字。

“活該。”

沈御:“……”

自從溫婉離開將軍府之後,周伶伶就把她的離開,怪罪到沈御的頭上。

在周伶伶看來,要不是沈御不肯給溫婉一個平妻的身份,溫婉也不至於在將軍府待不下去。

所以這幾個月以來,周伶伶便再也沒有踏進過將軍府,也不再和沈御有任何交集。

即便,周伶伶心裡很清楚,他如今的處境,實在不宜和沈御這樣手握權柄的人交惡,可他就是不待見沈御。

周伶伶看沈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兒都不順眼。

“聽說你要回邊城了?”周伶伶冷冰冰的問。

沈御:“呃……是。”

周伶伶輕哼一聲,對周圍的人吩咐,“你們都離遠點兒,我有幾句話要跟他交代。”

宮人們應聲,將沈御送進馬車裡之後,便恭敬的退到十丈開外。

周伶伶踩著腳凳爬上馬車,車簾放下之後,空氣中隱隱漂浮著血腥味。

他眉頭一皺,目光落在沈御身下的衣裳上,殷紅的血已經溼透了他背上的袍子。

這大冬天的,他看著都覺得又疼又冷。

不知為何,心裡的那點兒氣,突然就消散了許多。

再開口時,周伶伶的語氣便顯出三分惆悵。

“她走的時候,沒和我留下隻言片語,如今……連你也要走了。”

沈御看他神色,便忍不住揚了揚唇,“怎麼,王爺是捨不得我?”

這話說得……

周伶伶眼睛一瞪,“呵,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上,本王絕不跟你多說半句話。”

“哦。”沈御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片刻後,周伶伶緩緩道:“你回邊城去也好,這帝京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日子過起來忒沒滋味。”

沈御沒接話頭,只安靜的聽著。

回宮之後,周伶伶被困在這宮牆之內,看似身份地位超然,實則他無數次懷念年少時在小鎮上的美好時光。

以前有溫婉在,他好歹還有個能說話的人,無論是溫婉,還是沈御,他們便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可如今,溫婉不告而別,就連這個惹人厭的沈御也要離開了。

沈御人精似的,哪裡瞧不出周伶伶矛盾的心思。

他眸光一沉,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塊木牌塞到了周伶伶手上。

“你喊她一聲姐姐,我便也把你當弟弟。這個你拿著……”

沈御頓了頓,沉聲道:“沈家不能站在滄王的身後,但是,若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我沈御必當盡力搭救。”

周伶伶一怔,似乎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隔了一會兒,周伶慼慼然的笑了,他眼眶微微發紅,聲音帶著輕顫。

“所以,你覺得我活不久?”

這個問題,沈御沒有立刻回答,他思忖須臾之後才鄭重開口。

“太后娘娘老了,魏家卻不肯沒落,而你,就是魏家固權的關鍵。所以……這兩年,帝京註定不會太平。”

有些人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被寫好,周伶伶身上的血脈,讓他沒有退路。

周伶伶握著那塊看起來並不起眼的木牌,沉默許久。

馬車外的雪,似乎下得大了些,有寒風從縫隙灌進來,周伶伶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回過神,將木牌收好,掀開簾子下馬車的時候,他回頭說了一句。

“如果……她來消息了,差人告訴我。”

“嗯。”沈御立刻應下,對著周伶伶的背影輕喊了一聲:“殿下。”

周伶伶動作一頓,回過頭。

便見沈御對他抱拳行了一禮,道:“珍重。”

周伶伶擺擺手,沒有回應。

他下了馬車,很快便邁步進入風雪中,裹著裘皮大氅的背影,只剩孤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