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老照片……
一張老照片……
禮拜日,白御霜等人如約前往聖母大教堂。
這間教堂,據說是拜天主教的,位於上海西郊的佘山山頂,修了五六十年,直到兩年前才落成,建築風格貫通世界,十分雄偉壯觀,號稱遠東第一教堂。
汽車停在山下,一行人下車步行上山。
邀他同來的那位姨太太姓柳,家裡是老北洋軍的背景,雖說現今上海不歸直系管了,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這位柳太太還很年輕,是上海出名的交際花,人倒也算良善,平日除了聽戲,也喜歡時興活動,凡有此類窮苦民眾需求救助的找來,都少有拒絕。是以大家也給足面子,不叫她姨太,而像正室夫人那般稱作柳太太。
柳太太應是沒料到要徒步上山的,穿錯了旗袍與高跟鞋,走起路來顯得身段分外妖冶,也不是很便利,白御霜不免要多照顧一二。好在這次不止他一位男賓,慈善團裡還有幾個進步的青年學生,白御霜便帶著小菜頭一路與這柳太太及幾位認識的女賓走得近些,方便照料。
山路曲折而上,兩旁建有十四處苦路亭,每座小亭子裡都立著浮雕的耶穌受難像。白御霜一向對西洋來的時髦玩意兒很是追求,但對宗教丶歷史等就不大關心了,此時看到這一路的耶穌受難像,不由感慨:“都說眾生皆苦,沒想到,這洋人的神仙也過得這般地辛苦。”
惹得幾位太太小姐們吃吃發笑,那幾個進步青年便投來了藐視之色。
其中一人道:“白先生連這都不知道?耶穌受難是替世人揹負罪過,可不是什麼過得辛苦。”
另一人道:“人家白先生成天忙著唱戲,不知道也屬正常的。”
他們自詡進步,瞧不起老軍閥家的姨太太,卻也不敢得罪,便把目光放在了這姨太太請來的戲子身上。
“是麼?”白御霜扯動唇角笑了一笑,反問他:“這麼說,信了耶穌殺人就不用坐牢了?”
“這怎麼行?這當然是不行的!”
“不是你說的,他替我們把罪過都背了嗎?”
“你丶你這是不講理……”
“要是說話不算話,可不叫講理。”
那人被堵得說不出話,悻悻的閉了嘴去。
一段小插曲,白御霜好似根本沒多在意,到山頂進了教堂,跟著特蕾莎修女參觀教堂和災童教養院,同大家一樣捐了錢款。
這些孩子大多面黃肌瘦,衣衫破爛,看著確是可憐樣兒。
他們剛進來時還遇著一個小女孩跟人打架,為著一小塊麵餅,都被幾個大孩子壓在地上了還死死的護著不鬆手,身形瘦小,眼神倒是夠倔。好在特蕾莎修女來得及時,女孩兒才得以脫身。
白御霜對她護食的那股倔勁兒很看好,生逢亂世,就得有這股勁兒才能活得下來……不料女孩爬起來便把麵餅給了個更加瘦弱的小男孩。白御霜想那許是她的弟弟,只覺她這樣小的年齡,活在這樣的世道,還能念著親人真是更難得的了,心中不由動容,臨走前又私下去找特蕾莎修女多捐了一筆錢款,囑咐給災童置辦飲食,別讓孩子們餓著。
辦完捐款手續,約他來的柳太太知道他是不愛入鏡的,便請他給大家照相,說是要留做紀念。
白御霜欣然應了,路上落敗那個青年學生見狀又來了勁兒,問他是否是同那些未開化的勞工丶農夫一樣疑心“照相會攫走靈魂”,才不願入鏡的?
白御霜並不理會,指揮著小菜頭給眾人調度位置,構圖取景。
閃光燈刺眼,亮過,又沈寂,十三張像春花一樣正值年華的面孔,就這樣定格在小小的取景框裡,變成了泛黃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