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身是眼中人
可憐身是眼中人
是夜,窗外升起濃重的陰雲。
隔壁傳來小菜頭坑坑巴巴揹著英文單詞的聲音,劉叔正把福特車移到門廊下,以免被風雨淋溼,玉嬸收拾完無福被主人享用的清蒸梅童魚,面上露出憂色。
白御霜關上露臺門窗,走到鐵藝糾結而成的床靠前,放下留聲機的唱針,仰頭吞了些藥片。輕柔舒緩的小夜曲流淌而出,他已預感,今晚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希望這張唱片能讓他睡得好一點。
夢裡,他看見時紀在練功房按下快門時,瞬間消失的模樣。
他當時跑了過去,想抓住她,她的手,她的肩膀,明明就在手心裡了,卻依然沒能抓住,這位小姐如同一抹煙霧般,就那樣消失了。
和七天前那個晚上,一模一樣。
七天前,時紀在“上海moon”醒來時的房間,根本不是203。她離開時合上的房門,清清楚楚寫著201幾個數字,那是90年前白御霜住的臥房。
那天晚上,時紀原本坐在白御霜床前,同他講90年後的世界,因為白御霜無休止的追問,以至於她困到坐著就打起了盹兒,白御霜剛要扶時紀躺下,就感到她整個人失去了重量,他立刻將時紀按住,卻是一點用也沒有,她終究成了一個像夢般的泡影……
她還會回來嗎…
她為什麼沒有回來?
白御霜回想起所有他見到過的,時紀消失的情景。
今夜的事已經證明,確實存在時小姐說的那個“規則”,也許其中一項真的是“不能帶走這個時代的任何事物”,因此她才會好幾次從他眼前消失。
上一次,是在黃埔江畔,再往前,是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的戲臺下,對著他舉起手裡的相機……
此外,白御霜發現似乎還有一種情況會令時小姐離開這裡,即是在她意識不甚清醒之時。頭一回,是她在暗巷口因胃疼暈倒,七天前,是他扶著快要睡著的時紀,看到她直接在自己懷裡消散,還有她住進白家的第一個早晨,那天她走得那麼匆忙,甚至連貼身衣物都沒來得及帶走……
“規則……”
他早該想到的,不僅自己留不住她,她也帶不走自己!
*
“偶開天眼窺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這夜,有人把這句戲文在白御霜夢裡唱了一宿,那腔調像是戲腔,又像是念白,他站在自己的那片荒原裡眺望,眼前是漫天的霜雪,身後是無盡的陰霾,他不解其意,不明其理,只感到有巨大的荒涼襲來,令他無所適從……
*
這夜,時紀正在派出所裡,等人搭救。
她在這次回“上海moon”時,發生了點小意外,一對小情侶現在正坐在時紀對面,用恨不得要吃了人的表情盯她。
原來,白御霜那個上世紀的半弧形大練功房,在90年後被“上海moon”改成了情侶套間,時紀被規則遣返時,這房間裡還住著人呢。
小情侶的心情可以理解,誰也不想你儂我儂,衣服脫到一半時房間裡突然冒出個人對自己按快門!何況時紀用的是動靜怪大的老式鎂光燈相機,可把倆小孩給嚇壞了。
無論時紀怎麼解釋這是個誤會,對方還是報了警,現在警察已拿走了她的老徠卡古董機。由於機器過於老式,他們也還弄清時紀到底有沒有拍到什麼隱私。
發生這種烏龍,時紀也沒好意思向人在海外的小蔡總求救,就這樣耗了好幾個小時,後來還是“上海moon”那邊的人打來電話,證明時紀是他們常客,加上警察拿去檢查的膠片裡也確實沒看出什麼不雅內容,這才讓時紀脫了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