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new 作品

戲不演完,一個也不許走!


 戲不演完,一個也不許走!

 時紀坐的黃包車從霞飛路出來,一路駛出了法租界,轉入公租界的管轄範圍。

 白御霜今日登臺的地方,正是之前兩人在遊覽老上海城隍廟時她想進去的那個老戲園,離黃浦江不遠,在靠近公租界邊緣的位置。

 這個時代,公共租界雖不如法租界繁華丶安全,但比起租界之外的世界,又能算得是頂好的了。

 不知道是由於陌生,還是不習慣坐人力車,時紀心裡的那種擔憂和不安,一直伴隨著車輪,不停滾動。

 *

 城隍廟的戲臺上正僵持不下,園子外卻突然傳來幾聲巨響。

 像是有什麼爆炸了,又像是地震般……這是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無法辨別的聲響,但對滬上的市民來說,是他們曾經歷過的噩夢。

 “是轟炸!”

 “快跑!”

 觀眾騷動起來,紛紛跑向劇院後的出口,還沒等他們跑到大門,那門便被人踢開了。

 一道光射進大門,逆光站著的,竟是另一個紅娘!

 “戲不演完,一個也不許走!”

 那紅娘在門口呵道。

 人群楞了一瞬,立刻又騷動起來,沒有人把他的威脅當回事,一窩蜂的湧向出口。

 他被人群擠壓著,衝擊著,一步步走向戲臺。

 白御霜從臺上望去,光逐漸照清了他的臉……竟是祈月聲來了。

 他走到臺前,俏生生的向白御霜伸出手來,喊了聲:

 “師哥。”

 *

 時紀當然也聽到了轟炸聲。

 這一天的上海市民,乃至全中國人,沒有人沒聽到的。

 但她生於和平時代,很難快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時紀茫然的看向四周,直到看見滿街的人向她來的方向逃亡,人們奔走呼喊著“日本船在黃浦江上開火了”,連拉她的黃包車伕也停下車輪拒絕再往前走……

 時紀終於意識到:上海,發生戰爭了!

 *

 祈月聲今日踢門而入,讓白御霜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當年,兩人同在師父手下學戲,也同是從小就賣進班裡的苦孩子,十幾年同吃同住同捱打,雖無血脈相連,早已勝是親人。

 後來,師父嫌他秉性過剛,臨終前將崔鶯鶯的行頭傳給他,嫌祈月聲過柔,則傳了他杜麗娘,希望二人能在日後數百千次的角色揣摩中,將性子都改一改。

 如今看來,祈月聲的軟弱是真改著了。不知若是他後來沒有改唱京戲,聽了師父安排天天琢磨那怯懦猶疑的崔鶯鶯,是否也真的能磨掉一些剛烈呢?

 *

 東南方不斷傳來炮火聲,路上的人群仍在慌亂奔逃。

 時紀被扔在了這裡。

 有那麼一瞬間,她也感到害怕丶怔忡,但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面,很快腦中便開始了分析抉擇。

 如果此時她回去法租界,有的是車載她,那裡是全上海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想進去避難!但白御霜不在那兒,他還在戲院演出呢,甚至有可能被困在炸燬的建築裡,她怎麼能丟下他不管?!

 時紀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沒想太久,便下定了決心。

 她在斷斷續續的炮火聲中,逆著人流,向著炮聲響起的方向奔去!

 *

 當時紀終於找到白御霜時,他正在臺上演出。

 建築完好,沒有被炸燬的跡象,但觀眾卻早已跑光了。

 舞臺上也只留下了崔鶯鶯和紅娘這對搭檔。

 他們身上的衣飾在人群推搡中被弄亂了,甚至還有些破損的地方,但兩人的舉手投足,你來我往之間,卻是美到了極致。像是身體有著自己的記憶,兩人在某種習慣性的無意識中,一切行動丶配合都是再熟悉不過,再自然不過的……

 臺上玉音金嗓交織,一道婉轉柔媚,一道古雅纏綿,形成的聲腔丶曲調也是說不出的和諧,彷彿天生就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