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八十三章 刺王殺駕

亙古之冰原,是宗德禎的刑臺。

葉凌霄剝掉了他的隱藏。

玉京山剝掉了他的身份。

此刻在冰原上處決他的這些人,剝掉了他的外衣,瓦解了他的道質,叫他在凍土上艱難的蠕動,像一條醜陋的肉蛆。

他赤裸裸地來到這個世界,這一生所有的經歷,都在此刻卸下了,而被赤裸裸地公刑于眾。

一路留下的血痕與汙跡,是他在這張雪原白紙上掙扎的留筆。

劍光在他身上穿梭,拳頭在他身上砸落。

他的道身被釘住,魂魄被鎖死,被焚身抽筋碎骨,依然往前爬!

他不肯死。

他還有機會。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姬鳳洲小打小鬧那麼多年,他也一直見招拆招地從容應對。這次忽然棋盤一掀,就是雷霆萬鈞,一戰傾國!

憑藉一真道蔓延道國上下的觸鬚,竟然事先沒有收到半點風聲。

等到雷霆轟鳴起來,整個帝國諸脈絞纏在一起行動,已是眼睛盯著眼睛,人貼著人,誰都難做什麼小動作。

他是戴著鐐銬來迎接這場前所未有的挑戰!

殷孝恆的死,讓他感受到巨大的危險。

在姬鳳洲所鋪開的那張獵網中,在事先一無所知、事發時也兩眼一抹黑的前提下,他果斷地做了三件事——

第一,踏進原天神廟,踐踏原天神的尊嚴,給姬鳳洲製造壓力;第二,啟動一真遺蛻,刺殺姬鳳洲;第三,援救匡憫,同時藏真身於隱日晷洞天,利用平等國人隔斷因果。

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選擇,剩下的也只能交給命運來裁決。

作為隋國之主的時候,他在姬玉夙面前退讓。隋國併入了景國。

作為玉京山大掌教的時候,他同其他兩位掌教一起,在姬符仁面前退讓,四分景國的十二元府,僅剩一座元始府還在玉京山手中。

如今熬到姬玉夙身死,姬符仁超脫,一個個都離開了權力中心,總不能再在姬鳳洲面前退讓?

他緊急行動的三件事,每一件都很緊要。但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啟用無根之意,駕馭一真遺蛻,與姬鳳洲的搏殺。

禍水又被稱為無根世界。所謂【無根之意】,卻與之不同,不是極致惡念、無盡罪孽。而是一真道所抹掉的重要人物所留下的【空】!

譬如閭丘朝露,譬如遊玉珩、遊欽緒,似這般人物,都是應勢應運而長成,他們本該在這個世界,留下更輝煌的痕跡,但卻被一真道提前抹掉了,那個在漫長時代裡暫時未能填補的【空】,就可以修成【無根之意】。

這還是一真道主留下來的無上秘法。

【無根之意】的用途極多,可以用於隔絕因果、增強本源,乃至於灌注殺術。

憑藉著【無根之意】,他在和姬鳳洲的超脫戰場,以及在隱日晷洞天世界的本尊戰場,投入的都是代表宗德禎的完整的戰鬥意志。當然為了確保超脫戰場的優勢,本尊這邊不免有所削弱。

但兩邊並沒有建立直接的聯繫——

倘若此方能夠直接感應彼方,守在天京城的那些人,也自然能順藤摸瓜地找到這裡來。

他一直都是利用無根之意,對那處超脫戰場進行跨時空的支持。

但過於激烈的戰鬥,早已將這份支持切斷。

所以他對彼方也失去了感知,他也一直在等待超脫戰場的結果!

如果說藏身於隱日晷世界,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後手——無論超脫戰場勝負如何,他都能隱蔽在此,從容做出選擇。

那麼在葉凌霄掀翻他的身份之後,深藏於隱日晷世界這裡的本尊,反倒陷入死局,急需要超脫戰場那邊的變數!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他駕馭一真遺蛻,強殺姬鳳洲,如此以超脫之力橫掃諸方,也足能回救他的本尊。

哪怕超脫戰場失敗了,姬鳳洲打破了一真遺蛻,那也是為他打碎舊殼——他便有機會以一真道首的身份,一真道首的經營,衝擊一真道主的位格,成就超脫之尊。

當然,無論是哪種結果,六合天子抑或大成至聖的尊位,都再無可能。

可在當前局勢下……還奢望什麼呢?

“他在等待。”

觀衍在這個時候開口:“等某個地方的某種結果。”

宗德禎瞬間應激,本已衰竭的道軀又幾乎騰起!

“呵!”姬玉珉牽住手中的筋絡長索,像拉住一條狗一樣,拉住了宗德禎。

他對在場的其他人說道:“這老狗,在等刺王殺駕的結果呢!一真遺蛻,刺王一擊,可惜他註定不能如願!”

宗德禎掙扎在冰面,卻不顧道身的痛苦,而是扭頭兇狠地看向觀衍:“異端!我與你究竟有何大恨,值得你這樣賣力氣!”

【他心通】雖有知他心之能,觀衍卻也從不輕啟。

想要憑藉這門神通窺伺如宗德禎這般強者的心思,更是有非同小可的消耗,非竭盡全力不能捕捉一二。

宗德禎這句“賣力氣”,的確是不冤枉的評價。

觀衍輕輕一嘆:“宗施主,你都稱我為‘異端’了……”

他和宗德禎之間的確不存在什麼仇恨。

但姜小友恨宗德禎可是恨得要死。

這還需要什麼理由?

不讓宗德禎死,難道讓姜小友死?

姬玉珉笑了笑:“這種人總是在死到臨頭的時候,才開始講道理,要理由。倘若現在是他在殺人,他只會說——天下皆幻,永生一真!”

姜夢熊直接走上前去,順手接過了姬玉珉手中的筋絡長索,拿起來繞著宗德禎的脖頸,一圈圈地繞緊,就這樣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按住——然後一拳!把宗德禎的腦袋砸進了冰原!讓宗德禎那些憤恨的不甘的話語,也緘藏在凍土裡。

宗德禎的腦袋,還在頑強地修復著。

宗德禎的道軀,還在冰原上抽搐著。

姜夢熊提起嵌套著指虎的拳頭,又是一拳轟下!

他懶得講廢話,就像當初在冰獄裡的五年,他一聲不吭。

轟!轟!轟!

他勻速、堅決、不停歇地往下捶著,就在這樣的捶擊裡,宗德禎的生命不斷流逝,無比真切地墜向死亡深淵!

姬玉珉兩手空空,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殘忍了。

宗德禎怎麼說也是一代梟雄,遺言也不讓人家說完……真不打算讓姜望過來捅兩劍嗎?人家也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