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八章 為我而夜(第3頁)

顧師義既死,今日之鄭國主,就是昔日之雍國的太上皇韓殷!

耗民之血,吞國之勢,用以苟延。

姜望靜靜地聽完這些,心中不知何感,只道:“你早就知道顧師義會死嗎?”

趙子淡淡地道:“顧師義想救時代之弊,解民之倒懸,想以‘義神’之道,作為現世秩序的補充,也必然會迎來現世秩序的排斥。他越明亮,撲滅他的力量就越強大。他的死,本就是一個註定的結果。”

“我一早就知道他會死。”

她又抽了一口煙,在煙霧繚繞中,那張厭倦一切的臉,彷彿也悵惘了:“只是沒想到,他會為他所厭惡的平等國之人而死。”

很難說顧師義是為誰而死。

非要說的話,是為那一個“俠”字。

東海焚身,乃有義神之火炬。此後天下,俠者有路。

姜望沉默片刻,說道:“既然說顧師義不信任平等國裡的任何一個人,又為什麼會將那三壇酒交給你,讓你轉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趙子說道:“其實他並沒有把那三壇酒交給我。是我知道他死後,去了他曾經閉關的一個地方,在那裡發現了這三壇酒。”

姜望抬起頭來:“這麼說這三壇酒不是送給我的。”

“不,它們就是送給你的。只是顧師義沒有送。”趙子定聲道:“跟這三壇酒放在一起的,還有一行字。”

“什麼字?”

“人間正道有後繼,滄海橫流桑田青!”趙子道:“這是顧師義的相信。”

她的美眸之中,總有極深的對這個世界的厭棄,而她的聲音,便像一張籠住自我的隔世的輕紗:“我想他去東海之前,一定坐在那裡認認真真地想過。最後他去了東海,留下的只有這三壇酒。我知道他與你喝過酒,喝的正是‘人間正道’——他的相信,我想讓你知道。就這麼簡單。”

姜望看了她一陣:“趙子是厭世之人,不應該會關心一個已死之人的相信。”

“也許我並不關心。”趙子眼眸微垂:“一直以來,代表平等國招攬他的那個人,是我。又也許,我雖棄世,不免為豪傑感懷。”

姜望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角:“和顧師義喝過‘人間正道’的人,不止我一個。”

趙子拿著菸斗的手微微一頓。

姜望已經站起身來。他拔身如山巒驟起,這一霎彷彿身接星河,隨他捲來的無盡長夜,似乎系作了他的黑髮。

趙子感到自己有無限之渺小,也似煙鍋裡的星子一顆,隨時會被一口呼氣吹滅。

而姜望的聲音正是那一口冷漠的吹息,叫她的生命之燭搖搖將熄!

“是神俠讓你來的吧?”

姜望慢慢地說道:“我同顧師義喝酒的那一次,坐的是前一個人的位置。顧師義說,那是一個曾經會陪他喝酒盡興的人,但人總是會變,他們不會再飲。現在想來,那個人或許就是神俠。他也對顧師義的死,有些感懷嗎?”

“天理若彰,總有債還。他若死於這份感懷,也算因緣果報,造化在冥冥之中。”

“現在我問你——神俠是誰?他在哪裡?”

一言如一劍,割命奪壽。

一字如一鼓,敲得趙子狂吐鮮血!

堂堂當世真人,聲名赫赫的“百姓之首,良時第一”,在姜望面前毫無反抗之力,一句問話才出,便已氣若游絲,奄奄一息。

其人的掙扎不顯,其人的力量不見。

客房裡靜得像人都死盡。

俄而又有心跳,先微而後著。

嘭嘭嘭!

世上若有葬魂的鼓,一定是愈演愈烈的心跳聲。

姜望只是站在那裡,只是聲音的撥動,趙子就已經急劇地走向衰死,壽去如林中驚鳥。

她窮盡一切手段,可她的抵抗竟不能顯現。

絕對的差距,碾壓的態勢。

但趙子咳罷了鮮血,也只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她拿著玉菸斗的手,像斜展的玉枝,就那麼搭在椅背上。唯有手中煙星的明滅,是這具軀殼僅有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