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間遙望多少年(第3頁)

    這是一個瘦小弓背的小老頭,滿頭枯發,皺紋深深。唯獨一雙眼睛清亮如星子,懸在那巨猿神相之前,平靜地與之對視。

    “小妖尋老夫作甚?”

    巨猿神相低低笑了笑,才道:“朕坐大位時,常常覺得命運之河上空有一道陰翳存在,但一直找不到是誰,是什麼手段。直到今日才知真相!原是遠古時代的老前輩!那一回一真道主刺朕,可是你老人家幫忙混淆了天機?…

    玄南公半跪不語,聽得元熹大帝如此言論,此刻方敢確信,這個小老頭竟真是卜廉。

    卜廉抓了抓亂糟糟的鬍子,自得道:“不過略施手段。”

    元熹讚道:“先生好手段,叫朕好好一場伏殺,險些真被殺!”

    卜廉擺擺手:“不值一提,不提也罷。”

    “也是。比起曾經的那些妖皇,朕的確不提也罷。“元熹自嘲了一句,又問道:“先生以無上神通,將這段神意深藏於妖族命運,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勢,就應運而現.這些年,不知一共出手了多少次?”

    這個句僂的小老頭,只是嘿嘿嘿地笑了笑:“數不清啦。”元熹笑了笑:“是數不清,還是記不得?先生每一次應運而

    現,應該都是全新的狀態,不可能有過往的痕跡因果,當然也不存在哪次出手的記憶......不然也不可能隱藏這麼多年,一直未被發現。”

    卜廉皺起老眉:“小妖怪這麼不好騙?”

    “這次被朕找出來,就別再回去了,可好?”元熹聲音溫和。

    卜廉的眸光悠悠:“那要看你的本事。”

    巨猿神相緩緩移動頭顱,看了一眼那神霄之門上的'封布',又轟隆隆地轉回頭來,瞧著面前的弓背小老頭:“我與先生也算舊相識.....這一百年太久了!打個折吧!如何?”

    卜廉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很沉重,但他的笑容總是有很輕快的感覺。

    他笑道:“自來天地有其常,討價還價也是不可避免的,讓老夫聽聽你的誠意!”

    元熹道:“三息。”卜廉直接轉身。

    “且慢!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先生!”元熹連忙道。卜廉回過身來。

    元熹以巨猿神相之身,轟隆隆地說道:“你已經死了,卜廉先生.....你死了很多年!”

    卜廉跳腳大罵:“咒老夫?豈不知命運長河,乃老夫澡盆!”

    他一邊說話一邊擼袖子:“待老夫潑了洗澡水,再鎮你妖族萬萬年!”

    元熹的聲音卻變得恢弘起來,山嶽般的手掌在山臺上一按--

    轟轟轟轟!

    時光長河驟起怒濤之聲,一張黃卷從那時光深處躍出,無比沉重地飄落半空。其上有道文銘刻,記錄著不容更易的歷史。

    “且看史筆如鐵、汗青凋刻——人皇殺卜廉,是人皇弒人皇師!”

    元熹的聲音一字一頓,宣讀著金科玉律,描述著天規地矩。

    “先生,若非你將絕大部

    分力量都投入命運長河,用以壓制我妖族鴻運.....以您修為,又何至於為豎子所斬?”

    亂髮弓背的小老頭,一下子愣在空中。“我....已經死了?”

    他知道剛剛結束的這一局,就是他最後的一局了。元熹在青銅鼎上所留下的殘念,就是為了他,為了抹掉妖族命運長河上的隱藏陰翳,才在這裡等待這麼久。

    的確如元熹大帝所說,他絕大部分力量都投入了命運長河,更將自己的神意深藏於妖族命運中,默默積蓄力量。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勢,他的力量也積蓄到一定程度,這股神意就應運而出,佈局破壞。…

    每一次出手,都是全新的一局。每一局都不與其它局發生聯繫。

    如此才能逃過妖族超脫者的追索。

    這股神意完全獨立於他的本尊,不知滄海桑田。只是在跨越幾個大時代的漫長歲月裡,一次又一次地對妖族出手.....不為人知的、孤獨地下著,一局又一局的棋。

    而他並不知道,他的本尊,早就已經死了。那甚至已經不是這個時代的事情。

    他在漫長的時光裡一直為人族而戰。但是他的頭顱,在遠古時代就祭了戰旗。

    這是時間長河帶給他的殘酷答桉。

    是他一直避免去面對,卻被元熹大帝強行送到面前的血淋淋的事實。

    於時光中抓取的歷史長卷,做不得假。

    世上也不存在能夠騙過他卜廉的史書。

    這個被人族命運壓得句僂的小老頭,寂寞地遠眺天穹。

    看著已經消失在星空的那個年輕身影,那是屬於人族未來的、閃爍著人道之光的年輕人。也是他特意送進神霄世界,為了破壞整個神霄局所落下的“一"。

    他的確未在事先算到羽禎的雄圖,但這一輪神意應運而顯時,自然產生了警覺,對神霄世界有所警惕。故做了相對應的落子。

    而誰又能想到,一枚神臨境的棋子,真可以在這樣的局勢裡攪動風雲呢?

    這個老人沉默了良久。

    大概想到了那些舉血為火的艱難歲月。想到他算了無數次,天命都在妖!

    想到了他引以為傲的學生,最後卻將他殺死。

    他想了太多,他這一生,每一道神念都未停止過思考。最後只是道--

    “我想他有他的理由。”

    此音方落,他的身形便消散。天地之間沒有多餘的聲音。

    只有那一張粗麻布,還孤獨地貼在神霄之門上。麻布的褶皺,一如他的皺紋深深。

    當他明白他已經死去,這道神意才真正地死去!巍乎萬萬載遮風擋雨。

    浩然人世間,最後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