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若為軍(第2頁)
他們彷彿不是在看武安侯受刑,而是在敬武安侯受勳。
如果說此前他們崇敬武安侯,崇敬的是其人的身份地位,是其人的顯赫聲名,那麼在這一刻,他們崇敬的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敬畏軍法,也尊重軍法的軍人。
對今日的姜望來說,現在的一幕,他完全可以避免。一根木棍算什麼?單指可撅。
羅存勇算什麼?一個「滾」字就足以將其趕回決明島。姜望若鐵了心今日不肯受這刑,誰也奈何他不得。
祁笑不親至,放眼整個迷界齊軍,誰還能真個壓制他姜望?在祁笑不至的情況下,這份懲誡令,姜望也完全可以推翻。但木棍為誡杖,代表的是軍法。
羅存勇為旗卒,代表的是帥令。
姜望自問智略不及重玄勝,用兵不及李龍川。兵法一道,深不可測。他根本都是近幾年才開始接觸,自知絕不是什麼兵法大家,更非兵道天才。他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在兵法上有什麼燦爛的建樹。
但他絕對不想敗壞軍紀,開大齊軍營風氣流汙之先。祁笑不至,本身就是給姜望選擇。
姜望做出了選擇。
當羅存勇咬著牙,使足了勁,一棍一棍地打完。
半跪在四周的將領紛紛衝上來,解衣為武安侯披,一時身上七灰八紫,堆了不少外衣。羅存勇也立即扔了誡杖,跪伏在地上,一頭磕響:「末將該死,賤為此事,使君侯難堪!」姜望從條凳上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笑道:「是有點難堪!」
他彎腰將羅存勇扶起來,看了看帳中的諸位將領,若有所思地道:「但到底是裸身受杖比較難堪。還是仗著國侯身份,踐踏軍法,跳脫于軍律之上,更應該讓人難堪呢?」
他將那些七灰八紫的外衣一併抱在懷裡,自往帥位上走,其聲漫漫:「本侯以為是後者,諸君以為如何?」
匡惠平率先跪倒:「君侯令旗所指,末將縱死不違!」
塗良材亦拜道:「末將願為君侯馬前卒,刀山亦往,火海亦往,令行禁止,死而無憾!」一時帳中皆拜聲。
姜望在帥位前回身,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嘆道:「逐風舊事,誠為吾誡!」諸將盡肅。
這句話是有典故的。
昔年武帝當國,攜沐貴妃遊於外城,踏青賞春。偶見摧城侯屯軍大營,來了興致,便與沐貴妃策馬巡營。
軍中有禁令,日落之後,營中不許縱馬。軍中有禁令,任何人不得無令入營。
摧城侯聞訊趕來,先請天子單獨入帳,表示要上奏軍事,然後以取密報為藉口出得帥帳。在帳外連發三箭,一箭殺了放武帝入營的門將,一箭殺馬,一箭殺沐貴妃!
言曰,為臣不可以逾越天子,為將不可以逾越軍令。乃回弦自盡。
齊武帝攔住了摧城侯,並割發一縷,表示天子承責。此所謂軍令如山。
大齊九卒裡,四象第一的逐風鐵騎,便是這樣訓練出來。此事記載於《史刀鑿海·齊略》之中
。
而關於這件事,由大齊史官所載的《齊書》裡,還有後續。
武帝抱著沐貴妃的屍體回城,親自扶棺,大哭三天。《齊書》上說,「哀情甚絕」。
但即便齊武帝如此傷心終武帝一朝,摧城侯府都與國同榮,榮耀甚至延續到了今天。姜望對這段歷史故事是非常熟悉的,齊武帝,初代摧城侯,都是印象深刻的傳奇人物。甚至於他手裡還有一本初代摧城侯所著的《石門兵略》,是李家老太君所贈,叫他莫學李龍川,莫松少年弦,少去青樓多讀書。
雖然離吃透其中學問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也是認真地讀過的。讀書觀人,觀其治兵之法,而愈能理解初代摧城侯的選擇。
以史為鑑,知興替也。苦讀良書,或有一得。
不過那位沐貴妃的名字,卻是未見於《列國千嬌傳》中。想來要麼是《列國千嬌傳》的作者其實不夠了解武帝,要麼齊武帝對那位沐貴妃,其實沒有那麼深情。
武安侯想,多讀書的好處,大約就體現在這裡。不至於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囿於狹見之中,而能旁徵博引,洞見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