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世上再無遊驚龍
遊家老宅裡,最後一個等死的人,是遊家嫡脈這一代年紀最小的遊世讓。
其父死於景牧戰爭,其叔父廢在伐衛戰爭。
幾個兄長在天京城混跡,俱是才能平庸。
而他也是庸才。
過於強烈的自尊,和不足以匹配自尊的才能,常常讓他咀嚼屈辱。也由此得到了越來越狹窄的心胸。
現在他還表現出來怯懦。
在蒙面人毫不留情的冷酷殺戮下,他涕淚橫流,不斷後退,從前院退到中院,又退到後院,甚至站都站不穩跌倒在地上……而竟不敢對敵出手!
他手上握著劍,劍尖對著那個戴面具的敵人,但手一直在抖!
“你想幹什麼……別過來……別過來!”他哭喊。
遊缺靜靜地在他身前站定,冷漠地看著他。
遊世讓今年十五歲。
這不算是一個很大的年紀,但也不能說小了,不應該繼續幼稚。
十五歲的左光烈已經是黃河魁首。
他自己成為黃河魁首的時候,也才十六歲。
時光荏冉吶!
在這樣的時刻裡,遊缺想起遊世讓的父親,自己嫡親的兄長。在所有人都已經放棄的時候,仍然抱有一種執拗的堅持。
堅持那個讓他驕傲的弟弟,依然能夠重回巔峰。
一開始是鼓勵安慰,後來是苦口婆心的勸導。
之後還有苦肉計,故意去招惹別家,被揍得鼻青臉腫慘兮兮回來希望天才弟弟振作。
再後來就是激將法,破口大罵試圖激起鬥志……
這些年來週而復始,用盡手段。
甚至還把自己的小兒子帶到小院裡來,教他罵街。
遊缺至今還記得,當時遊世讓還很小,四歲或者五歲,跌跌撞撞跑過來背詞,奶聲奶氣地罵著:“叔父您……你……你真是…廢…廢物呀。”
還罵完就跑:“不服氣就來打我呀!”
結果摔了個四仰八叉,門牙都磕掉了兩顆,哭得撕心裂肺。
兄長也死啦。
戰爭不使人盡壽。
兄長死後。
遊世讓就不再來。
整個遊家再沒有人來。
遊家的結局是早就註定的,在他接到軍令於野王城舉起屠刀,親手終結一段段本不該結束的壽數,最後崩潰在一個嚎哭的孩童前。
那時候或許就已經註定了。
也或許,是在北天師巫道右的那句話之後?
是時殷孝恆班師回朝,攜降表、軍旗,繩衛國主,天京城淨街以迎,景天子問曰:“孤之遊驚龍何在?”
殷孝恆如實答之——“道心崩潰,退轉金身,卸甲徘迴,如行屍走肉。”
滿朝緘然。
北天師巫道右曰:“此子訕君以賣直耶?”
就此定性。
他清醒過來,主動辭爵、去職,歸家自囚。
卻也根本不能阻止遊氏的墜跌。
在深淵之中下墜的過程,總是煎熬的。煎熬之中榨出來的醜惡,比深淵更像深淵。
那時候還很年輕的他,看得到人壽,看不到人心。一時無法接受人生,踏上了如此黑暗的長旅。
若是時間再回到三八九八年,他會怎麼選?
遊缺輕輕搖了搖頭,他不知道答桉,但已經回不了頭。
他就這樣輕輕地搖著頭,好像如此就否定了什麼。他把靴子踩在了遊世讓的胸膛,就這麼俯視著這個懦弱的遊家嫡脈。
“恐懼嗎?痛苦嗎?”他這樣問道:“還是想要報復我?”
遊世讓已經嚇得呆住了,眼淚湖了滿臉,但不敢言語。
遊缺俯視著他,慢慢地道:“如此廢物,殺之無益。留你一命,敬告世人,是誰做下此等大事!記住我的名字,可憐的小東西,我是地獄無門卞城王!”
話音落下,人已散去。
整個遊家老宅,只剩下一個愣了許久後,在地上縮成一團,痛嚎無聲的少年。
遊缺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元神來去無蹤跡。
他看了看自己種的菜,又看了看院中的屍體——老狗的,以及自己的。
然後慢慢往前走,走過他的菜地,走到自己的屍體上,像之前無數個普通的日子那樣,孤獨地坐了下來。
坐屍如椅。
“有人想看戲,那就好好演一場。希望這一幕戲,已經滿足了他們的期待。”
遊缺這樣想著,往後倒下,倒在了自己的屍體裡。
道歷三九二二年秋,遊缺死矣,世上再無遊驚龍!
……
……
泰平城外的密林中,卞城王與秦廣王再聚首。
“你來得挺快。”秦廣王讚歎道。
卞城王冷酷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