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與我死來 (為月票一萬九)
刀鋒破空的聲音,劍刃輕顫的聲音,對手心跳的聲音,血液流動的聲音……
演武臺內所有的聲音,都被捕捉,都臣服於聲聞仙態,提供著自己所有的信息,毫無遮掩。在聲音的世界裡,以另外一種角度,重新將此刀還原。
對於秦至臻那超越絕頂的刀術,姜望給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時間便開啟聲聞仙態。
收悉所有,盡得所知。
很好!
說很好,不是因為秦至臻的刀術不夠強,恰恰其人並無虛言,他所施展的刀術,的確是超越了此境絕頂。
秦至臻的這一刀前世滅,比之項北八荒無回戟法的西極式,其勢更重,其意更強。更決絕也更可怕。
但在聲聞仙態所捕捉到的信息裡,和姜望親身所領略的威勢中,此刀只是強出一線,並未達到鬥昭在外樓境那種碾壓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夠強到那種“現世以降第一殺伐術”的程度,姜望就會選擇第一時間拉開距離,放棄劍術上的搏殺,轉而嘗試以神通和道術決勝——那無疑是留下了一處短板,先輸一子。
所以說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無敵之勢,爭勢一籌,卻是選錯了對手!
如今這樣的刀術強則強矣,卻不足以讓他退避。
姜望的劍術,也是能與項北那樣的此境絕頂爭鋒,只是稍遜幾分而已,勝負之數更在於臨場把握,而項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聲聞仙態的加持之下,則又不同,仍能相爭!
只要不是毫無抗爭之力,退讓就不會是他的第一選擇。
聲聞仙態之下的姜望,愈發寧定從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態,腳踏青雲印記,更是仙風十足。
此時他徹底放開自我,全身心地感受這一刀,迎接這一刀。
東來試劍。
便以劍術迎刀術!
那倒卷的黝黑刀鋒,像烏雲蓋頂,如煞氣覆天。像一片夜色席捲過來。
姜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孤獨。
漫漫長夜無故人。
前塵皆斷,前世已滅,一個人的過去已經不復存在,那麼這個人,是什麼人?當這個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這個人還真實存在嗎?
聲聞仙態不斷地傳來訊息,反饋著橫豎刀行進的軌跡。它的力度、它的鋒利、它的強大。
那黝黑的刀鋒,也已經映入他的瞳孔。
視覺的世界裡有這一刀,聲音的世界裡同是這一刀。
一併抹去曾經,一併殺身魂。
這一刀太絕望了,也來得太快!
此刀先殺意,再殺身。
誰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裡,在前世已滅的絕望中,姜望依稀記得,自己有一劍。
他看著那迫近的恐怖刀鋒,靈感回湧,從刀勢裡驟然清醒,恍然記起一切——
多少個夜晚,他以為他在孤單行走,獨自仇恨。
其實在那漫長的黑夜裡,從來都有人,與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時,有人也在砥礪前行。
他不是一個人在努力,也不是一個人在抗爭。
多少次,他在長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雖晦,依舊有光。
故鄉已無,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歸!
殺死董阿的那一刻,見到小五的這一刻。
兩幅畫面重疊在一起。
吾欲哭來吾欲笑。
相思之劍,在相思之中得到昇華。
於是場外的人們看到,古老的演武臺上,在那漆黑長夜裡,升起了一輪明月!
橫豎刀的刀鋒降臨時,長相思的劍身亦豎起,恰恰豎在脖頸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昇華,此式故人歸。
當時明月在,已照故人歸!
鐺!
秦至臻的前世滅已落盡,刀鋒斬至姜望右側脖頸,卻為長相思劍身所隔,不能再進一分!
橫豎刀的刀鋒順勢斜拉,再次與長相思的劍鋒摩擦,帶出一溜星火。
星星點點,灼透了長夜。
因為長刀斬落時,長相思恰恰豎在其半截處。
三尺一的刀身,在劍鋒上只走過一尺六,刀尖就已經與劍鋒告別。
錯鋒而走。
飛濺的星火與尖銳的切割聲裡。
意志與意志的碰撞中。
這一尺六的距離,像是一個人走過的漫長一生。
或許輝煌,或許平庸,或許痛苦,或許幸運……但都已走過。
因而接下來的這一刀,如此理所當然。
是為,現世斷!
橫豎刀堪堪脫離劍鋒,直接便是一記上戳,自下而上,斜抵姜望咽喉。
要替他了斷現世,
此刀應於此世,用於身,斬於命,裂於魂,割於道。
是真真切切,了斷今生一切。
苦海從此不許渡,一刀斬斷現世橋!
見此刀者,誰能無懼?
而面對這樣恐怖的一刀。
姜望展現了妙到毫巔的反應。
人們在他的眼中,沒有看到一丁點猶豫,好像每一個動作,都是最本能的反應——這是一種絕對的自信。
他豎立脖頸之側的長相思直接斬下,斬至半途,便橫開一抹,一道橫線出現在秦至臻的脖頸前。
分割天地。
以斷截斷!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劍,對現世斷之刀。
只不過姜望要截斷的,不是對手的刀勢,而是對手的人頭!
攻敵之必救,不救則立分生死。
來賭一局!
他絕對相信他的劍,他絕對相信他的選擇,所以才敢這樣毫不猶豫地賭生死。
當此之時。
秦至臻一記斜上戳,指向姜望的咽喉。
而姜望橫抹一劍,劃落秦至臻的脖頸。
誰更快?
又或刀劍會交於中途?
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斷,但很難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勢與意,運刀的軌跡,勇氣和決心……太多會影響結果的因素,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需要產生太多思考。
若無法確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從容赴這生死的賭局?
姜望的這一劍,足以逼退大多數人。
但秦至臻,與他們不同。
他無需去判斷,因為他的這一刀,仍只是蓄勢。他的現世斷,正是為了引出姜望的劍。
目的已經達到。
而在此時,人隨刀墜。
他的橫豎刀斜舉,距離姜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離。與姜望的名士之劍,誰先到達目標位置、誰先定奪生死,尚有爭搶的空間。生死之局難確定。
但他下墜則不然,
下墜的同時,他的脖頸便脫離了那一道橫線。
而他的刀,只需稍稍往前一傾,便足以從姜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將他整個人都剖開!
這無疑是妙到毫巔的應對。
只是……
他和姜望現在的戰場並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姜望都腳踏實地,踏在演武臺上。
不然姜望也不至於留出這樣一個空當,去與他對賭生死。
他如何下墜?
人們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雙足沉入地面,似乎穿越了演武臺的古老禁制……
不對。
他的雙腳是陷入了虛空裡,他墜落虛空!
何為虛空?
先賢曾有如此定義:虛無之鄉,存意之地。
又有先賢曾描述:歸屬於現世空間、又在現世空間之外。
也有先賢這樣說:無所有,無所存。
並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個共識,很多時候只有親眼所見親身所歷,才能夠真正理解。語言、文字,在傳道之上都有不足,見歧難免。平常人們說一兩句話都有可能產生誤會,又何況是對“道”的詮釋呢?
也就是說,要了解虛空,最好先進入虛空,感受虛空。
親歷親見而後親知,乃明前賢真意。
而虛空有時能觀測到、卻又難以真正琢磨。與現世交錯,卻又不能等同於現世。
超凡修士的種種異象,常常顯現於虛空。
如姜望的囚身鎖鏈,也是自虛空中引出,雲頂仙宮靈空殿吸納的元氣,也是連接虛空未知之處。
但讓他說清楚虛空在哪裡,如何進入,如何觀測,他也說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與虛空同行!
此為神通,煉虛。
“煉虛”者,如其名。
這一門神通的力量,就在於神通種子的開發,以及對虛空的探索。愈是瞭解虛空,愈能掌控虛空,就愈是強大。
秦至臻的橫豎刀,就寄放在虛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