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而明之
橋二慢慢地走在棧道上,這條在雲霧中晃晃悠悠的棧道,讓他有一種還在童年盪鞦韆的恍惚。
以前的名字他已經埋葬了。
之所以叫“橋二”,是因為當初他醒過來的時候,正掛在家鄉的第二個橋洞下……因此逃過了屠殺。
往事沒什麼好說的,無非是恨。
他在臨淄已經生活了很久,大部分時間就正常過日子,偶爾出來做一些事情。
比如記錄一些情報,比如散佈一些謠言,比如,殺幾個人……
在這個以屍骨壘成、鮮血澆築的罪惡城市裡,還有一些和他一樣的人。當然他並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誰,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他們唯一能確認的,就是自己並不孤獨。
因為一直都有信息傳遞。
在這個龐大帝國的心臟腹地,他們也在隱秘地建設“家園”。
信息當然也中斷過,且並不罕見。在崔杼刺帝、張詠哭祠,以及夏國那邊出賣組織高層時,都有發生。
他們要挑戰的是這個世界的現有秩序,他們面對的敵人有多強大,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這段時間在針對齊國,但齊國只是敵人之一。
什麼樣的困難都會遇到。
什麼樣的困難也都不能叫他們停下。
中斷的信息傳遞,總是很快又能連接上。
尤其他這條線,是組織最高領袖之一的昭王,親自來臨淄接上的——這是多麼巨大的勇氣?
為什麼他們可以做到那麼多事情?為什麼他們從底層到高層,全都不畏犧牲?
因為有同一個理想,照耀在前路。
橋二向來謹慎,他不怕犧牲,但怕自己的犧牲毫無意義。怕自己的屍體,不能夠成為理想的柴薪。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唯焚以理想之光,方能告慰過去。
上一次的行動,還是在搖光坊。本是為了殺一個年輕天驕,挑動謝淮安的情緒,製造波瀾,編織狂潮……因為姜望的出現而作罷。
他不是沒有同時殺死謝寶樹和姜望的能力,他只是不能確保在這個過程中,對方一點動靜都發不出來……姜望對聲音的掌控之能,在崔杼刺帝案上已經展現清楚。
而且昭王上次特意強調過,可以以姜望為目標,但最好不要真的殺死姜望。
只是一丁點的不確定,橋二就選擇收手離開,而後一直沉寂到今天。
他並不畏懼死亡,但是那件事,那個叫謝寶樹的年輕天驕,並不值得他冒險。
顯而易見的是……姜無棄值得。
在臨淄刺殺一位宮主,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正因為不可思議,敢往這個方向想的人才不多。
因其不可能,一旦成功,所能造成的影響,也就足夠巨大。甚至於若是能活捉其人,帶離齊境……好處難以計算。
也絕對值得冒險。
為此組織不介意付出更多代價。
長樂、長生、華英、養心,這四宮之中,目前只有長生宮有些可能。
自姜無棄紫極殿前裸身銜玉後,齊天子再未召見過這位皇子。曾經何親,如今何疏。
朝野皆知十一皇子失勢,頗有樹倒猢猻散的架勢。
往日與長生宮親厚的那些文武官員,這段時間都異常低調。
姜無棄自己也是輕裝簡從,絕不張揚。除了每日到雲霧山看日出外,大多數時候都閉鎖宮門,說是修身養性、不見外客。
今天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根據最新情報,星月原大戰已畢,齊國眾天驕即將載譽而歸,整個帝國的目光都投注在他們身上,對其它地方的注視,難免就要放鬆一些。
雲霧山畢竟偏僻。哪怕在地獄無門行刺事件後,整個臨淄城的防衛比以前嚴格了很多,要及時察覺這裡的異常,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而且,他們為此行已經做了足夠多的準備。
退一步說,就算出了什麼問題,以他的實力,也來得及在臨淄強者降臨前,殺死內府境的姜無棄。
如能用他的性命,換掉姜述最偏愛的兒子,有什麼不值得?
想到自己有機會讓姜述那樣的帝君痛苦,橋二便覺得興奮不已。
小贏了景國一場,齊國現在空前膨脹,自以為天下服膺嗎?
是時候給他們澆一頭冷水了……
這樣想著,橋二抬眼看向前方的病弱皇子,慢慢地,直起腰來。佝僂的身形逐步變得筆挺,一縷寒光跳躍在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