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國有其孤(第2頁)


此時只剩奚孟府獨自站在大殿中間,穹頂明珠映照的人影,垂貼在地面,彷彿一個已經放棄掙扎的魂靈。他一時並沒有說話。

關於當年與先帝相處的細節,他當然記得更多。

比如當時隨行先帝的那位皇子,就是後來在境內圍堵重玄褚良時被割壽刀斬碎的夏三皇子。

比如他當時其實回了一句話,說:“我特別努力。”

而夏襄帝說:“這就是最特別的能力。”

比如……那天晚上回去,他蒙在被子裡無聲地哭了好久。

但他現在什麼也沒有說。

夏太后的聲音又道:“去年劍鋒山的決策,是哀家和眾卿一起做出,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在當時最恰當的決定,拉長了時間之後,在今日變得不妥。可若是能夠撐過這一劫,時間再拉長十年百年,或許又是對的。誰有洞穿未來的眼睛呢?先賢卜廉亦有遠古之謬,咱們不必翻舊賬了。”

她並不缺乏承認錯誤的勇氣,可是她不能夠承認錯誤。

因為這件“錯誤”的主導,乃是虞禮陽。

是虞禮陽反攻劍鋒山失敗,是虞禮陽被姜夢熊擊退。在以眾擊寡的局勢裡,虞禮陽甚至沒能護住太華!



打不過姜夢熊不是錯誤,但對局勢的不清醒、對實力的誤判,虞禮陽難辭其咎!

可是……

岷王虞禮陽是在神武十七年成就的真君,長久以來,一直被視為神武年代夏國崛起的希望——一個國家還能夠有新生的真君成長起來,如何不是興盛的證明?

他一度給了夏國人太多信心和勇氣,本身亦是夏國唯二的衍道真君,是抵抗強齊的根本。

此時如何能因為已經發生的事情,再來怪責這撐天的柱石呢?

夏太后的聲音是動聽而親切的,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威嚴都深蘊其間。多少年來,總是能給人以一種內心安定的力量。

她用這樣一番話,為劍鋒山的事情蓋棺定論。

然後又道:“和談自是不可能的。非是哀家不捨得社稷,先帝留下的基業,哀家替他守了三十二年,九泉之下若能相見,也並不愧對與他。但眾卿家不妨想一想,那姜述是何等樣人?”

“當年他就一意吞夏,不顧多方阻攔。諸國國書去了一封又一封,他一邊假模假樣地回覆,一邊進軍。直到儀天觀真正落成,才肯退兵。他不是被咱們談回去的,是被咱們打回去的!”

“這一回,他先暗調曹皆,助牧國拿下離原城,促成牧景之爭。而後又在星月原與景國交戰,贏得天驕之爭,逼得景國撤去了儀天觀。一步步行至此刻,選在牧景爆發全面戰爭之時,揮師百萬東來,他的決心,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他的吞天野望,早就已經彰顯。”

“他要的不是一城兩城,不是一府兩府,他要的是我大夏二十一府膏腴之地,要的是我大夏千年歷史積累。”

“我大夏不亡,想來他難以安枕!”

夏太后的聲音迴響在寶華宮內,給所有人以清醒的覺知,打破那尚存的割地求和的幻想。

“太后聖明!”

鎮國軍統帥龍礁站將出來。

這是一條昂藏大漢,生得相貌堂堂,在這寶華宮裡,亦是全甲在身。

他有一種堅毅的氣質,給人以不可摧毀的觀感。

此時只道:“姜述狼子野心,欲壑無填。要想讓他退走,只有讓他知道,夏國這塊硬骨頭,會崩壞他的牙!”

他抬頭往上,面向整個夏國的最高統治者:“臣今日披甲而來,隨時可以出征!臣若戰死,無須棺槨,便任馬蹄踏之,血肉混於夏土!”

“好一個龍礁!”珠簾後夏太后的聲音道:“不愧我大夏名將,未負勇名!”

兩相對比,愈發顯得奚孟府怯懦。

在許多大臣異樣的目光中,奚孟府面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彷彿根本不知羞恥為何物,只道:“大夏死一名將容易,三十二年前,就死了很多。可大夏建一強軍何其艱難!龍將軍,你若戰死,馬蹄踏之,一了百了。鎮國軍若覆,您何以教我?”

在柳希夷失言之後,奚孟府的詞鋒顯然銳利了起來。

龍礁轉面看著他,仍對他保持了相對的尊敬:“國師大人,戰與不戰,全憑太后一言而決。我只能說,若為戰,我不惜死。我麾下十萬將士,以鎮國名之,敢不死在傾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