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兩百四十一章 千古興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第2頁)


常年有一支軍隊駐紮無定堡,人數在七千上下,論起個體精銳程度,幾乎可以說是冠絕諸府,只在鎮國、神武二軍之下。

哪怕是齊夏戰爭進行到如今階段,無定堡裡也依然留有兩千人鎮守,可見此地的重要。

長河蜿蜒,繞思歸崖而走。

崖面光滑如石鏡,此時平靜的長河如水鏡。

故而這裡也有“雙鏡河”的名頭。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劃破長空,在廣闊的長河水面,留下兩道長痕。

一路追擊至此,姜望早有不妙的預感。他本以為尚彥虎是要逃往貴邑城,因而在追擊的過程中,還有意地控制方位,提前阻止。

但尚彥虎根本就西去不回頭,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往貴邑城去的意思。如今更是一頭扎進長洛府,直奔長洛地窟!

雖然不知道這長洛地窟下有什麼秘密,但想也知道,尚彥虎如此執意去做的事情,對齊國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

鐺鐺鐺鐺鐺!

姜望急追在尚彥虎身後,燎著火線的長劍,殺出了重重疊疊的幻影。

但尚彥虎硬扛著傷害,頭也不回地往前衝!

“大夏禁地,來者止步!”

無定堡外,洪流奔起!

平靜的長河一瞬間就變了模樣,龐然水龍沖天而起,張牙舞爪,橫住前路。

留守副將第一時間就啟動了守關大陣,兩千多訓練有素的精銳士卒,也迅速開始集結。

尚彥虎疾衝怒吼:“奉前線軍令入地窟,速與我開關!”

留守副將毫不動搖:“周將軍有令,未得他親準,任何人不許進出地窟!”

尚彥虎驟然回身,拳發如萬箭橫空,生生將姜望逼退數丈,而後一回身,抖出一張聖旨來:“我乃大夏北鄉侯,御印聖旨在此,敢不讓行者,以叛國論之!”

他也是真急了。

東線徹底放棄,寄予厚望的北線也被擊潰。尚在僵持的同央城,面對的是齊人的絕對主力。無論怎麼看,這場戰爭都已經找不到任何翻盤的希望。

而他早已得到天子之命,要在關鍵時刻啟動長洛絕陣、引禍水覆世,掃滅齊軍主力。

眼看著再不啟動,夏國就已經沒有了,所以他才會選擇逃離。

不然與姜望死戰,他何所惜?

說是前線軍令,主使責任便由奚孟府來擔。

拿出蓋了御印的聖旨,這責任就須得夏太后來擔!

因為大夏朝政的主掌者,三十三年來本就一直是夏太后!

雖則天子令說,“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聖旨開關。”

天子以增援前線的名義,不著痕跡地調離周雄,讓無定堡只留下滿足最低駐守標準的兩千人,就是為了讓尚彥虎在必要的時候,也能做到強行衝關。

但時至此刻,他哪裡還有時間衝關?

他當然清楚奚孟府是如何忠心為國,當然知道當今太后是如何勤政愛民。

但他更明白——

先帝血脈,才是這大夏正統。

大夏正朔天子之令,他必從之!

聖旨一出,立時便對無定堡的陣法造成了壓制。

守將也再無二話,直接控制大陣,打開封鎖。

那龐然水龍輕輕一抬爪,尚彥虎便已經疾身穿過,直接沿著奔湧的長河,往長洛地窟而去。

還不忘了回手一指姜望:“此人齊賊,誅之!”

無定堡守軍立即移動弓刀。

但姜望幾乎是貼著尚彥虎而飛,頂著尚彥虎的鐵箭拳以攻對攻,使無定堡一眾守軍不知如何發箭,令那龐然水龍也不知該不該落爪。

姜望在激烈的戰鬥間隙,猛然一個轉眸,赤金色的眸光,瞬間落在了無定堡守將身上。

五識地獄召發,使其茫然無覺。

而後遍身起焰,三昧真火一焚而走,渺似雲煙。

好歹也是一位外樓境的修士,是周雄的左膀右臂,在神臨境的姜望面前,已是連一個眼神都撐不住!

“貴邑已破,夏皇已死,此地併入齊土,擋我者殺無赦!”

降外道金剛雷音滾滾而出,將一眾失去主將的士卒震得東倒西歪。僥倖站定了的,也目露駭然。

姜望已經身如電轉,隨著尚彥虎一前一後,向地窟疾飛。

無定堡尚在,闖關者已遠!

長河流過思歸崖,往東復行數十里,氣勢就陡然一變。

轟隆隆隆。

大河奔流,發出天雷般的轟響,陡然落進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天坑中!

人在這頭,一時望不到那頭。

結合大夏輿圖來看,這個天坑的實際大小,幾乎可以佔據長洛府三分之一的位置。應該是有陣法遮掩,收縮了空間,才叫它沒有那麼突兀。

這就是長洛地窟,現世最大、最神秘的一座地窟,是為無底之淵!

尚彥虎便如一塊鐵鑄的人像,直接砸進了地窟裡。

姜望毫不猶豫地跟上,又衝尚彥虎斬了十幾劍。在如此激烈的追逐中,他依然把控著十幾劍斬在同一條線。

嗤!

寒芒帶走幾滴飛血。

這一路持續不斷地進攻,總算割破了渾鋼劫身的表皮。

雖還不能入肉太深,但畢竟已是突破。再有一點時間的話,總能徹底擊潰防禦。

尚彥虎一聲不吭,加速下墜。

頃刻間已下落數千丈,仍然只聽得瀑聲轟轟、河水如練,見不得此窟之底。

“北鄉侯!”姜望邊追邊道:“夏國滅亡已是定局,你卻還有漫長人生,何不就此歸降?也好以你一雙鐵拳,繼續護佑夏地百姓,使他們免受欺凌!”

“降齊?”這一路上勸降的話也已經說了很多遍,尚彥虎卻是第一次回應:“你敢留我性命?不怕我暴露你的神通秘密?”

“北鄉侯的意志令我佩服,立場不同當然誓殺彼此,敵我相爭應求不留後患。但世間少了你這樣的人物,也不免叫人遺憾!”姜望道:“你若肯降,我當然也願意相信!”

“哈哈哈哈!”尚彥虎啞聲笑道:“相信?誓言不可信,誓約皆可違,世間一切約法,總有破解之道!你拿什麼相信我?!”

“北鄉侯這樣的人物,若是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也認了!”姜望只道:“我姜望之成敗,非由一神通而定!”

尚彥虎緘默不語,只是飛得更疾。

姜望又問:“北鄉侯不相信?”

尚彥虎的嘆氣聲,像石頭一樣沉重:“我信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的一身鐵灰之色,陡然間放出萬丈燦光!

燦光收斂,顯現第三劫身!

那是一種堅硬的鋼白色,如亙古之凍土,如不化之堅冰。

“齊國有這樣的年輕人,我大夏輸得不冤!”

“但我是夏國人。”

“祖祖輩輩,生來在此,生來如此!”

“哪怕終究是戰敗,我也須叫天下人看到——夏國人曾經存在的證明!”

說話間,他橫身一撞,撞進了瀑流之中!

姜望一劍斬出天柱折,緊隨其後,劍分瀑流。雖然讓尚彥虎在前面抵禦了絕大部分的衝擊力,但是在這長河墜落的恐怖瀑流中,他的劍還是格外沉重。

劍氣狂飆,斬開瀑流,頓時視野顯闊。

此處瀑流之後,竟然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洞窟。

隨著尚彥虎撞進來,他隨身攜帶的那一份聖旨金光大放!虛空中好像有一個偉大的存在,正在宣讀著某種不可違逆的意志。

整個幽暗洞窟瞬間亮堂起來,爆發出一道又一道的華光。

那無數的華光之線,隱約組成某種繁複華麗的陣紋,似龍似虎。

一時間虎嘯龍吟,風起雲湧。

而尚彥虎猛然撲到一尊青銅巨鼎之前,雙手把住鼎耳。他的身體裡,發出弓弦拉滿的那種聲音,全身繃勁,如拔山河!

姜望心中生起一種巨大的警兆,黑白色的神通種子瘋狂顫動。

他眸中的赤光盡數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流轉飄渺幻影,一幕幕如似天地混轉!

他使用歧途,干擾尚彥虎,讓尚彥虎做出回頭搏殺的選擇!

但這時候他才發現——

尚彥虎的雙足已經陷進了地裡,彷彿在底下生長根鬚。他鋼白色的雙手竟然融化了一部分,與那青銅巨鼎的鼎耳熔鑄在一起!

觸讓在姜望那不知名神通下的掙扎,已經讓他對這門神通有了大概的認知。

因而此刻他在肉身和精神的層面上,以自殘自損為代價,完完全全地限制了自己,不讓自己有多一種選擇的可能!

他只有拔鼎!

世上有一種人,永遠不會走入歧途。當一個人的意志足夠堅定,沿途的所有選擇,都會為他的人生目標讓路。

當然,誰又能說,這種偏執,不是在歧路上走得更遠了?

嗡!

那青銅巨鼎,好像終於挪開了一隙。

嗡!

這聲音不像是巨鼎移動的聲音,而像是山河大地的顫動,像是整個夏國的悲鳴!

姜望感受到了一種極度恐怖的氣息,那熟悉的感覺,一似於曾經在凋南淵所見的那樣,無比壓抑,無比緊張,每一滴水裡都藏著無盡的惡念!

此時此刻的這種惡意,比凋南淵更強烈,又何至於千倍萬倍?

自青銅巨鼎之下衝出來的,是現世之。

是整個現世,千年來、萬年來、數十萬數百萬年來……無盡的負面!

而覆蓋整座洞窟的大陣,正是夏襄帝姒元當年所佈置的長洛絕陣。那一尊青銅巨鼎,正是樞紐所在。

聖旨一落,北鄉侯負皇命移鼎。

於是長洛絕陣頃刻發動,一邊勾連那無底之淵裡的禍水,一邊貫通了大夏護國大陣!

這一刻的確整個夏國萬里山河都在動搖!

貴邑城中,寶華宮內,夏天子驟然攥緊了拳頭!夏太后站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有一聲極輕的嘆息。

同央城頭,奚孟府長身而起,柳希夷默默走到他身邊。

一位國師一位國相,臉上已經沒有太多的表情。

他們完全擁有遺臭萬年的覺悟,粉身碎骨也全然接受。他們的力量合貫到一起,他們的權柄互相分享,他們操縱著整個護國大陣的力量——

那是何等浩瀚的力量?這個偉大帝國在漫長曆史中的積累,盡數付予這最後的一搏。

覆蓋整個江陰平原的天穹,裂開了!

不僅僅是衍道強者交戰留下的餘痕,而是真正的、在時間和空間的意義上……共同發生的開裂。

整個戰場上幾近百萬的士卒,絕大部分埋頭廝殺,渾然忘莪。但同樣也有很多在衝鋒路上的人驚駭抬頭,已經自那恐怖的天穹裂隙裡,看到了浩瀚如海的恐怖奔流!

那複雜得已經不能夠用具體的顏色來描繪的水。

每一滴水中,都蘊含著恐怖的力量。

在天穹裂隙裡奔湧的,是極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恆的嫉妒……它可以說是一切負面匯聚而成的、毀滅世界的可能。

禍水就此要傾落江陰平原!

但聽得——

喀嚓,喀嚓。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在開裂的過程中,竟然僵住。而後出現了點點星光……無盡的星光匯聚在一起!星光如幕,竟像是一道薄膜,封住了天穹的傷口。

所有帶著毀滅的禍水瀑流,也暫時靜止在空中。

奚孟府愣住了,柳希夷愣住了。

就連立在戎衝樓車之上,始終面不改色的曹皆,在這一刻也目露訝色。

不知究竟為何!

……

……

長洛地窟之內。

那青銅巨鼎已經移動,禍水開始洩露。

恐怖的氣息四散奔流,有著吞噬一切危險。

長洛絕陣的力量,與大夏護國大陣連接到一起,讓主陣者擁有了調度禍水的能力。

姜望暫時還不能知道,這讓他感覺到本能恐懼的力量,究竟與什麼相關。他甚至不知道,這就是禍水。

但是他能夠感覺到,尚彥虎正在釋放的某種恐怖力量,具備滅世的可能!

這種世界毀滅、規則破碎前的感受,他在山海境中,已經經歷過一次。

印象太深刻!

山海境天崩地裂的末世景象,他絕不願在現世裡重見。

在這一刻,他調動所有的力量,劍撞尚彥虎!

劍尖首先湧出的,是全部餘量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一瞬間覆蓋了渾鋼劫身。

從桑府東部,一直殺到長洛府,再殺到這長洛地窟中。

三昧真火焚這渾鋼劫身,已何止十次百次?

他對尚彥虎的“知見”,已經太多!

那不可磨滅的鋼白色,在烈焰中竟然迅速轉向鐵灰。

已經進入第三劫狀態的渾鋼劫身,在三昧真火的焚燒下,不可挽救地向第二劫狀態退轉。

了其三昧,而後焚之!

呼呼呼!

不周風在吹動!

霜冷的殺生長釘,一套六根,一根接一根地貫落。

第一根碎成了風,第二根接上。

第二根受阻於渾鋼劫身,第三根接上……